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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恋人 (47-52)作者:满堂彩

[db:作者] 2025-12-23 14:50 长篇小说 9210 ℃

(四十七)噩梦

“很多,一个噩梦接着一个,有时候可以醒过来,有时候醒不过来,梦就会继续下去。”贺觉珩搂紧了仲江身体,他嗓音发颤,呼吸很重。

贺觉珩无法详细和仲江讲述他的梦境,他畏惧她知道的太多会憎恶他,但他也不愿意再对她说谎,所以只好抱着她,不说话。

仲江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先出去吧,天快要亮了。”

六月因特拉肯天亮得极早,仲江换了衣服,拿着房卡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贺觉珩是半夜做噩梦惊醒过来找她,来的时候除了两张房卡外什么都没拿,而他来时穿得那件睡衣则在刚刚弄得一团糟,根本没办法穿着出门。

仲江发觉此事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认命地管贺觉珩要房卡,去给他拿衣服。

她只庆幸一件事,庆幸贺觉珩出来时记得拿上了他自己的房卡,否则她现在还要跑一趟会议室偷房卡。

真见鬼,他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偷了房卡又摸进她房间的?

顺着门牌号找到贺觉珩的房间,仲江用房卡刷开了门。

她在贺觉珩房间翻找了一圈,找齐了他要的衣服装进包里,打算早些带回去,以免撞见早起的同学。

然而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仲江就看到对面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人影。

仲江极迅速地将门关上,她打开门上的猫眼,想要看清对面什么时候离开再出去。

透过猫眼,仲江看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背影,穿着长裙。

仲江:“……”

等下?

酒店隔音太好,仲江并不能听见背对着她的人在里面的人具体说了什么,她只能看到林乐把那个人推了回去,转身离开。

一直到林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仲江才犹疑未定地从房间出去,她回到七楼,把衣服给贺觉珩,并问道:“你知道你对面住的人是谁吗?”

贺觉珩系扣子的手一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看到林乐了,你们那一层应该住的都是男生?”

“是,但我没有注意对面住的人是谁。”

贺觉珩换好了衣服,前倾过身体拥住仲江的腰肢,“我好困,让我在你身边睡一会儿好不好?”

仲江也困,她猜测自己可能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被贺觉珩闹醒了,而现在距离集合时间仅剩两个小时。

“好,睡吧。”仲江说:“我就在这里。”

紧拉着的窗帘遮挡了明亮的日光,昏暗的环境里,属于恋人的气息和声息成了最好的摇篮曲,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噩梦随之而来。

人在做梦的时候很难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但醒来后便很容易判断,毕竟梦里的大多数经历既不连贯,也缺乏逻辑。

但贺觉珩想,他的噩梦不应该归结此类。

连绵不休、完整的,清晰的噩梦几乎要把人逼疯,即便从睡梦中惊醒,也难以辨别真假。

贺觉珩睁开了双眼,他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视线下转,看清身侧恋人的面孔。

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贺觉珩万分疲惫地垂下脸孔,抵住仲江的额头,拥住她。

几分钟后,喘不过气的仲江醒了,她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伸手摸了摸贺觉珩的脸颊,“又做噩梦了吗?”

“对不起。”

贺觉珩低声重复着,“对不起。”

梦中的场景和对话无比清晰,他记得自己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她那时的神色。

贺觉珩的声音微不可闻,仲江努力辨别了许久,才听清他是在抱歉。

琥珀色的眼睛变得水雾朦胧,泪水在眼底汇聚又溢出,仲江从没有见过有人连哭泣都不会发出声音,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纯粹因身体本能的反应。

“那只是个梦,梦醒了就忘了吧。”

贺觉珩的声音很轻,“两个人会做同一个梦吗?如果梦是假的,那你拿到的书,也是假的吗?”

仲江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总不能因为要安慰我,就否定自己过去相信的,”贺觉珩的情绪恢复过来了一些,他拥住仲江,疲倦讲:“我没事,只是刚睡醒被梦里的情绪影响到了……就像你那个时候一样,会好的。”

他的话像是在给自己下心理暗示,听得仲江很是不安,她记得自己噩梦缠身的那段时日,分不清噩梦与现实,连他一并恐惧厌恶着。

“小宝。”

贺觉珩忽地喊了一声仲江,他朝她笑了一下,“不用这么担心我。如果噩梦醒来后我可以见到你,我就能可以意识到那是梦,如果见不到你,即便是美梦对我来说,也像是清醒后愿望落空的噩梦。”

“在噩梦中醒来,看到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脸,不会害怕吗?”仲江问着。

“不会,因为在梦里我没办法拉住你。”贺觉珩拉住了仲江的手,将手指没入她的五指缝隙,扣住晃了晃,“现在抓到了。”

(四十八)降落

仲江请了半天的假,理由是水土不服导致的乏力没精神,要留在酒店休息。

带队老师给她批了假,叮嘱她记得去看随队校医。

睡了大约有三小时后,仲江终于休息好了,她打了个呵欠从床上起来,洗漱完不紧不慢地出门下楼。

同学们都还没有结束今天的行程,酒店中除了工作人员外,几乎没有其他人在。

她用房卡打开了门,进门后发现行李箱就放在门口的位置,上面还粘了一张便签。

仲江走过去,撕下便签,看到上面写了一段话:睡醒后记得去餐厅吃饭,我在餐厅给你订了午餐。

熟悉的字迹末尾勾了一个小小的笑脸,仲江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早上时贺觉珩问她,可不可以在每天行程结束回到酒店后来找她,也就是说晚上一起睡觉。

考虑到此人做噩梦醒来看不到她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仲江答应了这件事。

于是,贺觉珩表示他可以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箱,放到仲江这里。

仲江躺回床上,让贺觉珩自己回去慢慢收拾,不过收拾完最好不要立刻拉上楼,等她休息好再说。

贺觉珩说他可以先回去收拾,等仲江睡醒后,再下楼把行李箱拿上来。

仲江把手伸出被子,摆了几下,让他趁早离开,免得被同楼层的人撞见。

再之后她就睡了过去,只记得贺觉珩走之前用她的手机给带队老师发消息请假,而后和她说“假请好了,我把你的闹钟关了,好梦”。

将贺觉珩的行李箱拉回房间,仲江去餐厅吃饭,她坐在窗户旁边,单手回着手机上的消息。

给萧明期和张乔麟是【倒时差半夜醒了睡不着,请假上午补觉】,给贺觉珩的就多了,先是回答他【醒了,现在餐厅】和【看到你留的便签了】,而后是【睡得还可以】,最后回【下午出门】。

贺觉珩秒回【我们中午不回去,在这边餐厅吃饭休息,你可以晚一点过来。】

仲江恶趣味地回了一句【收到】。

贺觉珩打过来一个电话,控诉她回消息太冷漠,仲江咽下食物,无辜讲:“那你要我说什么?‘没关系的啦,只要能早点见到宝宝就好’,这样回吗?”

电话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讲:“也可以。”

仲江震惊,“你喜欢这种话说方式?”

“很可爱。”贺觉珩的声音掺杂着笑意,“故意装得嗲嗲的那种可爱。”

仲江:“……”

她不和他说话了。

“我给你发定位,这边坐乡间巴士可以直接过来,班次买十四点、我给你买吧,你大概十三点半出门从酒店出来正好能赶上。”

仲江说:“哦。”

贺觉珩问:“只有‘哦’吗?”

“还有‘收到’和‘1’。”

贺觉珩讨价还价未果,只得和女朋友撒娇,“我和你说你听不听?小宝,我好想见你。”

仲江捂住了嘴,以防自己笑得太明显被餐厅工作人员误认为神经病,她语气不自觉软了下去,“我早点过去也是一样的。”

贺觉珩讲:“那只有打车过来了。”

“好,我吃完饭回房间拿一下相机就出门。”

贺觉珩所在的营地离酒店并不算特别远,他们修学旅行的所有行程都不会离小镇太远,所以相较于寻常旅行团会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更久,看得更细致。

仲江跟上队伍之后找带队老师签到,贺觉珩帮她请假时她正犯迷糊,没怎么听清他编的理由,为了不露馅仲江话说得很模棱两可,让带队老师更担忧了,劝她身体实在不舒服就留在酒店休息。

仲江礼貌微笑,溜回自己的小组。

她所在的小组成员大多都是a班的学生,见她回来纷纷和她打招呼,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好多了。”仲江看了一眼贺觉珩,他坐在最偏远的位置,银灰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在最上方,遮掩住脖颈与喉结。

仲江把视线移开了,她今天出门也特意挑选了领口最高的衣服。

下午的行程是去体验滑翔伞,仲江有滑翔伞证书,可以自己玩不用教练带。

不过相较于滑翔伞来说,她更想去跳伞基地玩高空跳伞。

贺觉珩并不赞同她这个想法。

“太危险了,看你玩我会非常焦虑担心。”他对仲江说:“你不能告诉我它很安全,因为你喜欢的就是这种命悬一线的刺激。”

还没等仲江回答,贺觉珩又讲了一句,“如果你还是想玩,等我学会,我陪你一起。”

仲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感觉这个人会因为她未及时开伞耽误最佳开伞高度。

贺觉珩继续说:“你之前的教练是在哪找的?暑假有课吗?”

“没有,早退休了。”仲江咕哝着,“知道了,我会……选择风险低一些的活动。”

她选择了让步,并心甘情愿。

可能是因为她因为贺觉珩的话让她感同身受地体验到了紧张,也有可能是因为以前从没有人对她说“你不要再去尝试极限运动了,很危险,我很担心你”。

爷爷不会,因为在她迷恋于极限运动带来的感官刺激之前他就已经永远离开了。

沙玟不会,尽管沙玟算得上仲江的实际监护人了,但她们本质来说还是老板与员工。

她的父母更不会在意这些,仲江毫不怀疑在她父母眼中她大概率是个运动神经匮乏到跑几步路都就喘的柔弱模样。

至于朋友,她们完全尊重她的喜好,不会对她的爱好有任何意见。

唯独贺觉珩,他会因为担心她而阻拦她,或委婉或直白,最终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你要在乎自己的安全,我不想你有意外。

奇怪的是仲江并不觉得这是种束缚,她心底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愉悦,让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那么疯狂地挑战极限,是否就是为了有人对她说“你不要去了,我好担心你”。

不过很快仲江就想明白了,她应该是十分享受恋人为她感到不安、从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的感觉。

但让他和她一切大可不必,她并不喜欢男友可能会出意外的危险感。

下午的行程一切顺利,晚饭安排的则是本地特色饮食,吃完后集体回酒店休息。仲江才回到房间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就收到张乔麟的消息,问她打不打牌。

【什么牌?】仲江问。

张乔麟发送回一条语音,“斗地主,还能打什么,人又不够,妤妤来的话还能打麻将。”

仲江给贺觉珩回了一条【我去找乔麟她们打牌】,去了张乔麟的房间。

一进门她说:“妤妤来了也打不了吧,又没麻将。”

张乔麟冲她摇了摇食指,“nonono,隔壁班有人带了麻将你不知道吧?可以借的。”

仲江大为震撼,“这么喜欢打麻将吗?”

“是啊,她们天天在宿舍打,缺人了会喊我一起。怎么样,要不要住校跟我一起玩?”

“免了,离食堂太远。”

门又被敲响了,张乔麟提高声音,“没关,直接进。”

萧明期走进来,她拎了三杯奶茶,“尝尝这个,我们组的人说这家店的奶茶很好喝。”

张乔麟接过奶茶,语气怨念,“晚上该睡不着了。可恶啊,都出来旅行了,能不能把行程改一改,下午再出发不行吗?”

“你在教务平台上提意见试试。”萧明期说。

三个人坐下来打牌,仲江的牌技是她小时候去姥姥家拜年时学的,比起仲家三代单传,南家可谓是人丁兴旺,过年时几十口齐聚一堂,吃过年夜饭后就开始打牌打麻将。

长辈大多喜欢逗孩子,平常越见不到越爱逗着玩,就让牌都没认全的仲江上桌,乱打一气也没关系,开心就好。

这导致仲江出牌非常随心所欲,牌风极差,没打几把她就被萧明期和张乔麟赶下牌桌,让她去旁边玩手机。

仲江拎着没喝完的奶茶悻悻起身,“不打就不打,我回去睡觉了。”

当然,这个睡觉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仲江回房间后一眼就看到了贺觉珩,他坐在窗户旁,腿上架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在忙什么?”

仲江拿着奶茶过去,俯下身。

“写小组报告。”贺觉珩在表格内填上数据,保存关闭软件。

仲江皱了下眉,她和贺觉珩在小组内的分工是一样的,负责摄影和记录,写小组报告并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

“谁让你写的?”仲江问。

“廖恣。”

贺觉珩合上电脑,从仲江手里拿过她的奶茶,喝了一口后评价说:“味道挺独特的。”

“这不是他的工作吗?怎么让你写。”仲江把话题拉了回来。

“他今天徒步的时候摔了一下手伤了,在他的手伤恢复前大家轮流写每天的小组报告,第一天是我。”

“明天呢?”仲江问。

贺觉珩笑了起来,”担心我被欺负?不会的小宝,我不至于连这种事都处理不好。”

“谁让有个人有前科呢,故意不去处理,让事情愈演愈烈。”

贺觉珩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推到一旁的圆桌上,他搂着仲江的腰,把她拦到腿上坐下。

仲江伸手撑在他的身上,问:“我说的不对吗?”

“现在不会了,”贺觉珩吻了吻仲江的手指,他握着仲江的指尖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保证。”

仲江俯下身在他鼻尖亲了一下,贺觉珩环绕着她后腰的手臂绷紧,椅子往后拖了几公分的距离,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

(四十九)你是你

酒店的隔音很好,不是什么特别夸张的动静一般都传不到室内。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有动静也会被房间里的人忽视。

直至一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巨大声响。

传递到房间的语句模糊不清,声线却颇为耳熟,仲江坐了起来,她回过身,望向房门的方向。

贺觉珩搂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去。

仲江仔细去听门外的动静,几道不同的声音迭在一起,她不确定讲:“好像是林乐。”

“——我没有!”

愤怒的女声再一次响起,仲江确定了,她说:“是林乐。”

她拢了下散开的领口,想要起身。

手腕蓦地一紧,仲江抬起脸,望向拉住她的贺觉珩,“怎么了?”

贺觉珩看着她的眼睛,停顿了片刻,才讲道:“衣服没扣好。”

不是因为这个。

下意识的,仲江判断出。她甚至可以看出来贺觉珩是故意改了口,表现出异样,让她发问。

她感到好笑,于是弯下了腰,平视着他的眼睛,问:“是真心话吗?”

“不是。”贺觉珩坦言讲:“我不想你去,更何况这层楼住的有老师,她们能处理好外面的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贺觉珩并不清楚仲江为何待林乐如此特殊,直到他也开始做那个梦,便明白了一切。

嫉妒,憎恶,愤恨,歉疚,恐惧……仲江种种和林乐有关的情绪都算不上正面,她为“故事”里的“坏结局”耿耿于怀,也始终芥蒂那个世界里他和林乐的关系,更无法忽视她曾对林乐造成的伤害,即便那些事从未真实地发生在现实世界中。

所以她会对林乐反复伸出援手,却又止步于此。

贺觉珩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继续下去,是想做什么呢?和她当朋友你又不想,不当朋友……就这样一直当‘仙女教母’吗?”

仲江抿了下嘴唇,别开脸。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贺觉珩摸了摸仲江的脸颊,他低声讲:“我想告诉你把那个故事当做是一个梦,梦里的人和事都与我们无关,没有发生过的,就当不存在好了。但你做不到不是吗?所以我想,还是让你去好了。”

仲江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开口问:“梦里的人和事都与我们无关?你早上还在说梦不是假的、不,你确实没有说梦里的人和事是假的,你的意思是……”

她思考着,改了口,“梦里你对林乐究竟做了什么?”

房间内昏黄的灯光黯淡朦胧,她面前的人很久没有言语,仲江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算了,当我没问”。

她毫不怀疑现在这个人对她的真心,甚至没有猜忌过“故事”里的他是否当真喜欢着别的人——如果贺觉珩没有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沉默的话。

“真不想对你说谎。”贺觉珩轻轻讲:“但又很担心你知道真相又会心底不舒服,说我无情……小宝,把它当成胡话吧。”

仲江踩了他一脚,“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

贺觉珩的谋划失败,他只好实话实说,“……利用她达成了一个目的。算是一个陷阱,让贺瑛误以为铲除掉她就可以解决问题,从而派人对林乐动手,方便我获得一些罪证。不过你放心,林乐没有大碍,她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你把她当成了鱼饵。”仲江喃喃自语般地讲:“贺瑛对她动手了是吗?他们习惯直接解决掉麻烦本人……而你在知道贺瑛的计划后没有阻拦,也没有提醒,你放任了贺瑛的计划,甚至可能为此提供了某些便利,直到证据确凿。”

贺觉珩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有想办法保障她的安全,不至于让她真的被害。”

仲江觉得他疯了,“你打算告诉我你已经足够宽容了吗?”

贺觉珩摇头,他平静说:“我没有这么想,也没有觉得我做得对,我只是采取了那种情况下我能够施行的、结果最有利、收益最大的策略。”

为了达到这个策略,他可以放弃乃至牺牲很多东西,他自己的良知,仲江的理智,林乐的安全。

仲江知道贺觉珩没骗她,他一直都是这个性格,理性到薄情寡义的地步。她怨恨他无情的一面,同时又克制不住地为他性格诞生的缘由感到难过。

再怎么厌弃贺家,厌弃到一直对父亲直呼其名,可他生活在那里,就不可避免地被贺家影响。

为了让贺家倒台,让正鸿不在,让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不惜计划伤害他人和自己——简直是黑色幽默。

“我讨厌这种理论。”仲江说:“好像成功了,牺牲就是有意义的,那要是没有成功呢?”

如果他没有取得胜利,这些被牺牲的人和事,岂不是太可悲了?

贺觉珩反问说:“成功了牺牲就有意义吗?假如早知道梦里的结局,我情愿什么都不做,顺应下贺瑛的安排……偏偏你是你。”

“我是我?”

“是,因为贺瑛一手策划了那场绑架案,而我又知道真相。小宝,你现在的很多行为和习惯是有迹可循的,对我来说想讨你欢心非常容易,只需要一点点谎言。”

她的偏执、缺乏安全感、孤僻,全都能在那场绑架案找到源头。

“可这样来说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想欺骗你。”贺觉珩靠近了仲江,他从背后拥住了她,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与胸口,密不可分地拥抱着她,而后问她,“你要选择哪个爱人呢?隐瞒你童年绑架案真相、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和你接近的爱人,还是疏远你、冷待你,让你伤心一次次陷入挣扎痛苦的爱人?”

仲江的后背紧贴着贺觉珩的胸膛,他的存在感和侵略性在此刻都过分强烈,她抗拒说:“我两个都不想要。”

贺觉珩在她耳旁笑了一下,语调温柔,“嗯,你现在拥有的就是一个既没有欺骗你真相,也没有让你伤心难过的爱人。”

仲江:“……”

她被他绕进去了!

此人拉踩起自己也是不遗余力,他把故事里的自己说得冷血寡情,而后话锋一转,把故事里的他和现实里的他切割,让仲江接受她选择的这个贺觉珩,并非故事里的那个人。

贺觉珩蹭了下仲江的脸颊,他说着,“小宝,你大可不必对林乐心怀愧疚——别否认,假使你真的认为‘这辈子我又没害她为什么要补偿她’,那你为什么要屡次帮她呢?”

仲江问:“你都知道什么?”

“还不太清楚,梦总是断断续续的,清醒后也不一定全部记得。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在那个故事里,你最后已经很林乐和解了。所以我希望你把两个世界分别对待,别再用不曾发生过的事审判自己。”

仲江问:“那你呢?”

贺觉珩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语调里流露出笑意,“抱歉,那个世界里我们结婚了,我以为你做出的补偿,也有我的一部分。”

仲江又踩了他一脚,“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贺觉珩卖了个关子,“你可以猜一下,和你自己有关。”

仲江作势要从他怀里钻出去。

贺觉珩忙把她拉回来,“第二件事就是,尽管仲家破产了,但仲江没有破产。”

仲江怔住了。

贺觉珩绕着她散落的一缕长发,和她解释说:“梦里你和父母的关系更差,你好像很恨他们,所以你转移走了仲家的所有资产。”

仲江并不意外,“已经被卖了还债,还能有多少感情在?他们现在对我好是因为仲家还在,我是仲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仲家岌岌可危,那有没有继承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话说完,仲江往下拉一下贺觉珩的手,“我要出门了。”

贺觉珩无可奈何地想,即使他用尽方法和矫言,仲江的意志都不会因此改变,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中。

而他又恰好爱极了她这一点。

贺觉珩垂下脸,在仲江嘴唇上咬了一下,随后松开她说:“好。”

(五十)结束

在房间里耽误的时间太久,仲江出门时带队老师已经来了,正在向站在走廊中的几人问话。

走廊里汇集了不少学生,连楼下的男生也纷纷上楼看热闹,仲江在人群里找到萧明期和张乔麟,凑了过去,小声问:“人怎么都在这里?”

萧明期同样小声回答,“原本老师要清场,林乐坚持要所有人都留下来见证。”

张乔麟则震惊说:“你在房间里?我还以为你出门了不在,这么大的动静你没听到?”

“刚刚在睡觉。”仲江解释了一句,又问:“出什么事了?”

“周莹丢了一块百达翡丽的表,说是林乐偷的,因为两个人在一个学习小组,能接触到她随身背包且会偷表的只有林乐一个。林乐让她别在那里信口开河,周莹就带着人往林乐房间里冲,结果还真找到表了。林乐说不是她拿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表会在她房间,周莹骂她是小偷要报警抓人,两个人越吵越厉害直到开始动手,把老师招来了。”

张乔麟顿了顿,倾佩道:“林乐挺厉害的,来的早的人说她一个打三个不落下风,完全看不出来,你说她是不是能去打冰球啊?”

萧明期幸灾乐祸地对仲江说:“全怪你,现在她对冰球比赛的唯一认知就是可以打架。”

仲江:“……我就那一场比赛和人打起来了,不要以偏概全。然后呢?怎么到了要所有人做见证的地步了。”

张乔麟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哦哦差点忘了,然后老师就来了嘛,让她们别打了,查监控看到底。”

仲江心跳骤停,她和林乐同住一层,调监控岂不是能查到贺觉珩——

“不过庄银雪说酒店监控后台维护,这两天都是空白的,调不了。”张乔麟想到庄银雪,感慨了一句,“……兰大少爷瘸了还能当蓝颜祸水哦。”

萧明期让自己口水呛住了,“兰最?蓝颜祸水?”

仲江突发奇想,“这就是兰最染发的原因吧?他想当蓝颜祸水。”

张乔麟赞同地点头,“很有道理,改天我就去染个红发。”

萧明期:“……”受不了她们。

张乔麟再一次把话题绕回来,“林乐一口咬定表是别人放到她房间的,因为她的房卡在昨天丢了,这个老师可以作证,但庄银雪不依不饶说她是故意扔的房卡。酒店工作人员说可以查房卡开门时间,但具体卡号查不了,只知道确实是用房卡开的门。”

“有开关门时间的话,提供相应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就好了吧?”

“很可惜,没有。”张乔麟把手搭在仲江肩上,晃了晃手指,“而围观凑热闹的人纷纷提供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比如我和萧明期还有你在那个时间段刚好在打牌、又扯远了。总之,其他人都可以互相佐证,除了林乐。你看嘛,她既然说表不是她偷的,那总要是有人进了她房间放表,放表肯定要在她不在的时间放,那她就需要证明自己那段时间不在房间。”

仲江听完,开口讲:“我以为是谁质疑谁举证,那要怎么证明她那段时间就在房间呢?”

这句话仲江也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周围一圈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周莹怒火中烧地看过来,看清是仲江后又瞬间哑了火,她扭过脸冷笑道:“我看还是报警吧,看看上面有谁的指纹。”

带队老师无比头疼,丢失的手表价格不菲,可以直接上升到刑事案件,这种事搁在国内已经很难处理了,更何况是发生在国外。况且一旦因“偷窃”为理由的丑闻而报警,这件事闹出去对学校的声望将是巨大打击,她已经看到自己的年终奖和绩效离自己远去了。

“周莹同学,不是老师反对你查清真相,但现实是如果报警我们可能全部人都要滞留在瑞士,耽误接下来的研学,甚至延误回国时间,既然手表已经找了回来,我们不妨回到国内再处理这件事。”另一名老师不疾不徐地说道:“学校会秉公处理的。”

“不行!”

“我不同意!”

正反两分同时抗议,林乐语速极快,她抢先一步道:“本来就不是我拿的东西,为什么我要承担被诬告的舆论压力?”

周莹气急败坏,“除了你还能有谁,今天中午的时候表还在,下午滑翔伞活动的时候我把表放在包里,当时你说你恐高,全班只有你没上滑翔伞在休息区待着!”

“我在那边坐着就能证明我偷你的表了吗?你怎么证明你的表是下午丢的?万一是晚上回来你自己弄掉的呢?”

“——弄掉了会出现在你的房间?”

眼看两个人又一次吵了起来,带队老师没辙了,她伸开手挡在两个人之间,“先冷静,老师知道你们现在都很委屈。但是林乐同学,表确实是众目睽睽下在你房间找到的,你也提供不出相应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谁说她提供不了的?”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老师的话,周遭围观的学生们顺着话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看到兰最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他慢慢吞吞地走过来,斜了一眼周莹,“怎么能说全部人都上滑翔伞了呢?我不是也没上,还是说你准备把我这个残疾人绑上去?”

周莹哑口无言,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了,面无表情讲:“你是a班的吗?”

兰最不理她,他转身面向带队老师,随意地举了下手,晃了下,“林乐晚上八点到十点都在我那里,虽然监控坏了看不了录像,但可以让她再走一遍试试,看从她出门的时间到我房间的时间是不是符合我房间的开门记录。”

带队老师表情空白了一瞬,她问:“她去你那里做什么?”

“我让她帮我写研学报告,毕竟我很多实践活动都无法参加,天天坐个轮椅跟你们跑来跑去看包。”兰最对周莹歪了下脸,他说:“下午坐在那里没上滑翔伞的也有我一个,你觉得是我偷了你的表吗?”

仲江在旁边“啧”了一声。

张乔麟也开始嘀咕,“哇撒,林乐是生态组的,兰最在历史文化组,他找林乐帮忙写研学报告?”

萧明期在一旁问:“那他们两个在一起干什么?”

好问题,仲江也想知道,尤其是她早上五点半撞见林乐从兰最房间出来之后。

庄银雪在兰最站出来的那一瞬脸色便变得极为糟糕,她脱口而出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兰最语气发凉,“我需要和你解释吗?以及我觉得你更需要解释一下吧,你一口咬定是林乐偷的东西,怎么,你是当事人吗?”

仲江摇了下头,事情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她捣了捣身侧站着的张乔麟,“吃宵夜吗?”

“看热闹呢,你自己去。”

仲江遗憾地独自前往餐厅。

她在餐厅挑挑拣拣,打包了几样她印象中味道不错的当地美食,回到楼上。

走廊里人已经走光了,手机上张乔麟尽职尽责地把后续发给仲江,由于兰最的佐证和他确实提供了相应证据,林乐的嫌疑被洗请了,老师趁机把这几个人叫走单独询问,疏散了看热闹的学生,并叮嘱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要往外传播消息。

手机最后一条消息是张乔麟发来的语音,仲江点了一下播放,听到张乔麟讲“她不提还好,现在一提我看学校论坛已经有人发贴了,还有别的班的人回消息……不是,隔着这么久的时差大家也这么积极的吃瓜吗?”

仲江回【免费的戏不看白不看】。

她回完消息,切出聊天框,顺手点进朋友圈,看看好友们的动向。

最新一条朋友圈来自a班的一位同学,上书[一场大戏],下面跟了一串a班学生的留言,到底是谁偷的表/林乐和兰最是谈了吗/学校校规要增加一条修学旅行不允许带贵重物品一类的闲话。

再往下是沙玟发的旅行九宫格,仲江出门修学旅行,她也有了时间出门度假。

之后是张乔麟的滑翔伞初体验纪念,碎碎念念写了一长篇,仲江扫了两眼,点了个赞。

最后,是南妤的一条朋友圈。

她发了一张自己坐在病床上伸手比V的自拍,配文是[终于下定决定做手术了,以后再也不用被慢性阑尾炎困扰了]。

仲江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她回复说【好好休息,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再一起出去吃饭。】

很快,手机上显示了一条新的回复,南妤回答道【嗯嗯,等你们回来】。

仲江收回手机,她从口袋里拿出房卡,把门打开,语调轻快,“我回来了。”

(五十一)梦的片段

是梦,贺觉珩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他观察着这间宽阔的书房,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他的书房吗?

贺觉珩并不太确定。他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夹,是一份最新季度的集团报表,数据大多有些陌生,他翻着看了看,觉得集团现在的状况并不算好。

他拿着报表的手顿了顿,下意识感到些微的茫然,好似事情原本不该如此。

他不该在这里,这份报表也不应该出现。

“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贺觉珩本能地开口,“进。”

一个拿着平板和笔记本的男人走进了书房,他规整地朝贺觉珩问好,“打扰您了,我是来转达董事会临时委员会决议的,有几项决议需要您的配合。”

“嗯。”贺觉珩简单地应了一声。

秘书有条不紊地开口,用词像是刚从新闻发布会上下来的,“董事会一致认为贺瑛先生的行为是其个人违法行为,集团对此表示极度震惊与愤慨,坚决支持司法机关依法独立办案,并将立即启动对贺瑛先生的一切职务解除程序。”

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贺觉珩想了起来,他的父亲策划施行了一起谋杀案,而他对此心知肚明。

他放任了谋杀案的发生,只在最后关头带人阻止了谋杀,并将其公之于众,大肆宣扬,只为了给自己造势。

秘书的话语还在继续,“鉴于您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和公众关注度,董事会认为,您接下来的言行对集团的声誉至关重要。所以希望您能理解集团的决定,以集团的整体利益为重。”

贺觉珩回过神,“需要我怎么做?”

秘书将带来的文件交给贺觉珩,概括说:“这是董事会拟订的方案,简单概括来说就是:需要您继续在公众面前保持现有的形象,但相关回应最好交由集团处理。”

贺觉珩翻了翻他递来的文件,里面写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切割与贺瑛的关系,表明一切违法犯罪行为不过他个人一手策划,会对受害者积极补偿。

“我知道了。对于新任执行ceo,董事会有合适的人选吗?”贺觉珩问了一句。

秘书谨慎道:“暂时还没有。目前的决议是:原有由贺瑛先生负责的审批暂时移交至临时委员会,关于下一任执行ceo将在一周后开始内部竞聘,所有符合条件的副总裁级以上管理人员都可参与。”

话说到这里,秘书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讲:“不过无论是哪一位谁竞选成功,都少不了和您打交道。”

贺觉珩低头看着文件,没有回应。

与其说是谁竞选成功要和他打交道,不如说谁先来和他打交道,才能竞选成功。

处于这样的舆论节点,新任ceo总要把事情解决了才能上位。

贺觉珩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嘲笑,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文件夹,“好,你可以回去了,告诉我爷爷,我会配合集团的一切决策。”

“再见。”

秘书离开了。

书房重新变得安静,贺觉珩兀自发了会儿呆,他站在浴缸旁边看了一会儿游鱼,忽地迈步离开了书房。

他的步子走得有些慢,可能是在紧张,也有可能是胆怯。

顺着楼梯往上走,贺觉珩来到最里面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听见电视正在播报新闻。

“……事件曝光后,正鸿集团第一时间发布官方声明……强调集团运营不受影响……今日开盘正鸿系股票全线暴跌,相关人士指出本次事件暴露了正鸿长期以来……承诺会进行一切应有的补偿,包括但不限于医疗、心理康复等相关费用……不再打扰”

断断续续的播报说明看电视的人在反复快进,贺觉珩收拾了一下表情,敲了敲门,推门进屋。

房间里的女孩儿坐在地毯上,神色漠然地用遥控器换了频道,电视上立刻开始播放夸张的综艺节目,她嗓音冷淡,“我让你进来了吗?”

贺觉珩所答非所问地讲:“我听章姨说你没有吃午饭,是不符合胃口吗?”

没有人理他。

贺觉珩把电视关掉了,他走到仲江面前,俯下身说:“坐在这里看电视太近了,对眼睛不好,先起来吧。”

依旧没有人理会他。

贺觉珩轻轻叹了口气,索性坐了下来,他抬起手去触碰面前人的脸颊,却被人用力拍开。

手背上蓦地浮现出通红的指印,贺觉珩短促地笑了一下,他忽地前倾过身体,捧住仲江的脸颊,吻了下去。

仲江用力抓着贺觉珩的手希望把他拉开,她几乎完全被辖制在他的臂弯中,身体不受控地后倾,直至后脑被贺觉珩托着挨上地毯。

“……放、开!”

字句吐出的无比艰难,仲江因缺氧感到头晕目眩,她后悔自己这些天没有好好吃饭,每顿极少的进食量让她四肢缺乏力气,被人强吻也挣扎不开。

贺觉珩的膝盖抵入仲江的双腿之间,她在他这里只有一些单薄的睡裙可以穿,别墅时时刻刻开着的中央空调不会让她感到寒冷,却也导致这身衣服里藏不下任何东西,极容易被撕扯拉坏。

强硬的吻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温柔,舔弄着她的唇瓣,那只按压在她手腕上的手转移在她的腰际,往下抚去。

“啪!”

仲江终于挣脱开了,她在给了贺觉珩一巴掌后又迅速踹了他一脚,而后拢好散落的领口,遮住肩颈与胸口上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恼怒异常:“你发情了就滚去自己、”

仲江话说到一半卡了壳,大概是想起来了前天晚上发生的事。

贺觉珩把她关在这里后除了限制她的行动和与外界的联系外其他予取予求,连她把他的酒柜扫荡得一空也没有任何意见,坏处是那天晚上仲江喝多后意志薄弱到被他轻而易举地骗了过去,她的指尖被泪水浸润,而后晕晕乎乎地张开口,被他含咬住了舌尖。

醉酒后身体变得极为软绵,没有任何力气,贺觉珩搂着她给她喂了一些醒酒汤——口对口的喂法,一碗醒酒汤下去只一半进了仲江口中,余下一半全洒在她的领口。

衣料被加了蜂蜜的醒酒汤浸透,黏黏糊糊地紧贴着皮肤,仲江不适地将衣领扯开,要去洗澡,那个抱着她人便埋首在她胸口,舔舐走扰人的粘腻。

贺觉珩乱七八糟地喊着她,一会儿喊她的名字,一会儿管她叫小宝,仲江的意识不清,她只觉得这个人太过聒噪,想要让他闭嘴。回想起刚才这个人埋首在她胸口时一句话也没说,仲江干脆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脸按了下去。

细密的吻与吮咬顺着胸口向下,在小腹留下浅淡的痕迹,贺觉珩握住她的手指,问她要不要继续。

仲江全身都在发烫,她扯住了贺觉珩的头发,柔软的触感夹杂在她的指缝,落在身体上的吻如同柔软的羽毛扫过,泛起阵阵痒意。

她的双腿绞在一起,那股陌生的酸痒让她无所适从,只想要快点缓解,于是她拽着贺觉珩的领子,翻到了他身上。

仲江的酒劲大概是贺觉珩咬在她肩上时过去的,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是和谁一起,体内的饱胀感异常强烈,她的身体敏感地发抖,意识从刚清醒的错愕重新堕落回去,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导致仲江第二天彻底醒来后非常难以接受,她并没有完全醉过去,最起码在一开始为贺觉珩擦掉眼泪时,她明确地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竟然在已经知道贺家所做的一切后,和贺觉珩上了床。

想到这里仲江恨不得再给贺觉珩来一下,她从没有想过贺觉珩会主动勾引她,也没想到过自己的自制力差到如此地步,这么不争气。

贺觉珩被仲江一脚踹在腹部,他轻轻吸着气,问她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就要把我扔掉吗?”

仲江讽刺道:“怎么?难道你现在喜欢上我了?我可不敢,上一个被你喜欢的,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贺觉珩神色丝毫未变,他讲:“我从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承认过我喜欢谁。”

仲江倏地收了声。

她回想起过往的一切,贺觉珩的确从未承认过他喜欢林乐,他只是对她很好,像一个克制的追求者,随后——将她当成棋子,撬动了贺瑛在正鸿坚不可摧的地位。

仲江荒谬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感谢你吗?感谢你没有喜欢我、利用我,去达到你想要的目标?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爱你。

后面的话仲江没能说下去,她无法接受自己仍然喜爱着眼前的这个人,也无法接受他的隐瞒和欺骗。

她糟糕透顶一塌糊涂的青春,一切的一切,起因全系眼前一人。

“我从没有这么想。”贺觉珩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小宝,除了这种方式之外,我想不到要怎么扳倒贺瑛。”

仲江又不说话了。

贺觉珩叹了口气,“不想理我的话也可以,总要吃些东西吧?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送你回仲家去。”

仲江讥诮地讲:“送我回去?回仲家吗?我父母不是已经把我卖给你了吗?你如果真的想放我走,就把我的证件还给我。”

贺觉珩平静道:“那我大概率会再也见不到你。”

仲江烦躁地抱着手臂,仲家因为她的缘故一落千丈,她的父母对她无比痛恨,在得知贺觉珩收购了仲家绝大部分债务、并提出以她为条件延缓债务后,立刻将她送了过来,并“周到”地把她的所有身份证件与护照签证全都给了贺觉珩。

因而这些天她几乎是半软禁的形式被贺觉珩关着,这座别墅的所有门窗都有双重门锁,除了贺觉珩能自由进出外,连家政保姆都只有限时获取的动态密码。

“小宝。”

贺觉珩忽地喊了仲江一句,他走近她,手臂搂住她的腰背,在她挣脱之前,他拥住她说:“你不恨他们吗?你的父母明知道贺瑛就是你幼时绑架案的指使者,却一直对你隐瞒,不敢声张怕惹来报复,甚至希望你能嫁给我,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他的嗓音如同低语,满是诱惑,“你不想报复他们吗?仲家的一切本来就是你的,你何必要一走了之。”

仲江听见她自己的声音,“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说:“回到仲家,以仲家继承人的身份,和我结婚,我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一切。”

“——如果我想要毁掉正鸿呢?”

贺觉珩笑了起来,“那我们需要一起努力了。”

(五十二)时间线

手表失窃的事在第二日就没了后续,一方面东西顺利找回来了,另一方面唯一的嫌疑人又洗清了嫌疑,大家除了私下里猜几句是谁策划了这一场栽赃大戏外,也没有多余可以探讨的。

仲江同样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另有别的事要费心思。

她的男友这段时间深受噩梦困扰,变得十分黏人,白天还好,有同学老师在还能收敛一些,回酒店后则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不肯离开一步。

仲江认真找贺觉珩讨论了这个问题,她说:“别的倒也没什么,但你能不能不要半夜惊醒后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很吓人的。”

贺觉珩“唔”了一声,把脸埋在她胸口,含糊不清讲:“我怕打扰你睡觉。”

“你也可以继续睡啊。”仲江讲。

贺觉珩的声音更低了,“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了。”

仲江一点办法也没了,她把人推搡到床上,往被子里一按,自己也跟着进了被窝,把腿和手臂都搭在贺觉珩身上,“抱着看也可以,还是说你不喜欢和我有肢体接触?”

贺觉珩的手掌伸开,抚摸着仲江的脊背,他轻轻说:“不是的,我是怕你不高兴。”

梦里她对他实在算不上和颜悦色,即便最后成了同盟,也依旧十分厌恶他。

这当然是他的过错,他欺骗隐瞒她太多,又三番四次引诱她,得不到谅解是人之常情。

仲江说:“不高兴是梦里的我不高兴,梦外的我被你抱着只会感到很舒服。”

她枕在贺觉珩的肩上,把脸埋了下去,嗓音轻微,“……全是让你影响的。”

仲江原本是个不怎么喜欢肢体接触的人,她向来很抗拒别人进入她的私人领域,即便是关系最好的女友,也不会随意和对方拥抱、挽手。

直到后来和贺觉珩在一起,他热衷于拥抱、注视和亲吻来表达爱意,也总是希望被她亲密对待,于是时间久了,仲江也开始有些迷恋这种依偎在一起的接触方式。

贺觉珩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分开她的手指,再细细摩挲着,他讲:“……是啊,明知道梦里梦外不一样,但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感到害怕。怕你难过,怕你不喜欢我,怕你生气。”

倘若搁在几个月前,仲江或许并不能理解他这种心情,但当她也经历过噩梦缠身之后,她几乎瞬间明白了贺觉珩在怕什么。

这是一种畏惧。

畏惧梦境延续到现实后,现实里的那个人也如同梦境般厌恶自己,从而不敢接近。

区别在于她当时实在无法忍受,撇下贺觉珩一个人跑去玩高山滑雪发泄了,而贺觉珩却无法离开,他宁肯一直看着,忍耐着恐惧和不安,直至她醒过来。

当然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太惶恐她会离开就会发生修学旅行第二日夜晚的事情,仲江很难具体描述那种往往还没有彻底苏醒就被卷入情欲漩涡的刺激,分明意识还是滞涩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回应、依赖。

而这就是贺觉珩最迫切想要得到的。

在她还没有完全清醒之时,对他表现出的爱意和纵容。

仲江好奇他梦里的内容,在一切结束后她懒懒散散地把腿搭在贺觉珩的腿上,问他说:“你这次又梦到什么了?”

贺觉珩摩挲着她腿上的咬痕,过了一会儿讲:“不是很好的事,明知道你讨厌我,还要引诱你。”

仲江很有自知之明地讲:“我上钩了?”

“算是吧,你在这方面意志力很薄弱。”

沉迷于声色犬马,视感官愉悦大于一切,在清醒后极迅速地抽离,吝惜任何温存抚慰。

贺觉珩想,无论梦里梦外,他都怨憎于此。

仲江在那里笑,她讲:“你又不高兴了?”

她的男友把她揽在了怀里,抱得密不可分。

“现在没有。”贺觉珩说:“以前有一点点。”

仲江把脸埋进他怀中,她阖上眼睛,“没有了就再休息一会儿吧,快要到集合的时间了。”

清晨的日光无比轻盈,细小的微尘在空气中浮动,贺觉珩低下头,安静地看着怀抱中的人。

他忽有所感,自己应当再不会受到噩梦困扰了。

杂乱无章的梦境结束在修学旅行的最后几日,仲江和贺觉珩在参加完小组组会后回了房间,尝试拼凑出那本书没有写的后续。

仲江在平板上画了一条横线,并于中间的位置写下“婚礼”两个字,开口讲:“首先我看过的那本书里的结局只到林乐高中毕业,后续的一切我都不清楚。”

话说完,她在横线开头的位置写下“毕业”两字。

“毕业之后,贺瑛用我未婚妻的身份利诱你和你的父母,加强两家之间的合作,导致仲家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正鸿一系列存在隐患的项目当中,随后资金链断裂……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年。”

仲江给横线下标上数字,然后在数字2的上方写下“仲家破产”。

贺觉珩提醒她,“还没有破产,破产是我们结婚后的事。”

仲江把刚刚写的字撤回了,她问:“到法拍那一步了吗?”

“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有,法拍是在谋杀案之后,”贺觉珩点了下屏幕,“接下来就是谋杀案了,那段时间你已经察觉了不对,贺瑛为了稳住你让我和你订婚,并加速了对仲家的蚕食。”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拒绝了订婚,并引导他认定问题出在林乐身上,导致谋杀案的发生。”

仲江用触控笔敲了敲屏幕,她开口说:“讲详细一点,我不太觉得贺瑛会仅仅因为你拒绝和我订婚就要杀了林乐,别的人不提,兰最对她应该是一直放不下的吧?贺瑛可以确定林乐死后兰最不会追查吗?”

“……我邀请林乐去了家里,让她撞破了一些事。”贺觉珩含糊了一下,“大概是能让贺瑛被判无期的证据。”

仲江冷笑了一声。

“都是梦里那个贺觉珩做得坏事,和我无关的,小宝。”

贺觉珩尝试把这一篇翻过去,他握住仲江的手,在平板上写下“谋杀案”,继续说道:“因为他需要‘大义灭亲’的桥段为自己造势,以前的伪装就无法继续下去,贺瑛会意识他的儿子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他担忧贺瑛可能会想到他之前疏远你是希望你不要被牵扯进正鸿这一滩烂泥里,走投无路下利用你来扭转局面。故而他为了你的安全,通过收购债务的方式,让你的父母把你送到了他那里。”

仲江:“……”

为了和梦里的自己切割,连人称代词都变了吗?

贺觉珩在婚礼这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贺瑛被捕入狱后正鸿陷入舆论危机,我之前和你提过,正鸿内部有些人是做够了伥鬼的,这些人里有人联系了他,想要和他达成合作。”

仲江打断了他,“不需要用‘他’来称呼‘你’,你会用‘她’来称呼梦里的‘我’吗?假如我没有拿到那本书,我们现在的境遇或许和梦里并不会相差太大。”

她早就接受了自己男友是个过分理智的人,尽管仲江曾对此颇为怨怼——现在也没完全介怀。

“我理解你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扳倒正鸿,和现实里一样,你不想正鸿继续存在,也不想让我对自己童年绑架案的真凶一无所知。”仲江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一些。

“可还是会怨的,不是吗?”贺觉珩抵住她的额头,“恨我为什么疏远你,为什么要和别的人走那么近,害你变成那个样子。明明可以更早一点告诉你真相,却因为畏惧你会讨厌我选择隐瞒、”

而后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再也无法回头。

仲江轻轻叹了口气,“可那时候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正鸿是深不见底的沼泽,她和他身处其中,连维持方向都无比艰难,更遑论准确、清晰地判断自己的一言一行的对错。

贺觉珩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可以抱你吗?”

仲江拥住了他,她讲道:“想抱就抱嘛,没有答应也不代表着我拒绝了啊。”

她觉得自己的男友在某些方面有点过分固执了,做什么都要先问一问她同不同意,很怕被她讨厌。

贺觉珩紧紧拥住了仲江的身体,他急需这种亲密接触带来的安全感。

仲江伸手插入贺觉珩发中,她讲:“不要这么害怕,我能答应和你结婚成为同盟,怎么都还是有感情的,一个仲家困不住我,如果没有必要的理由,我大可远走高飞。”

“……”

贺觉珩搂紧了她,他低声道:“不是的,小宝,你留下来是为了复仇。因为一件我一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的事,你的父母很早就知道你小时候的绑架案元凶是贺瑛。”

漫长的沉默中仲江轻微蜷缩了一下身体,片刻后她说:“我知道,大概一两个月前。”

她慢慢讲着,“就是我和你吵架一个人出去散心的时候,兰最提醒我贺家是绑架案的策划者,让我不要和你接触……那个时候我在想,连兰家都能确定的事,我的父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最开始仲江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单纯地想用这件事激发一下父母对她的愧疚,好获得更多筹码。

可结果让她始料未及。

贺觉珩一下下抚着她的脊背,他问:“你现在恨他们吗?”

“说不恨是假的,说恨的话我又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什么呢?提前把仲家收到自己手中吗?可这原本就是我的,提前行动还容易造成损失。”仲江自嘲讲:“毕竟现在没有贺瑛在前面当白手套。”

她憎恶自己父母为了利益忽视她,而她又为了利益选择装得什么都没发生。

“更何况……”

仲江的声音低了下去,“相较于这个,我更想知道我爷爷是否知情。”

她原本就对父母期待不高,知道真相后并不算特别难过伤心,可如果她爷爷也提前知道呢?

“连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亲人都没有那么爱我的话——”

贺觉珩想要缓解仲江的情绪,他打断了她,“小宝,有些事是不得以为之,如果可以他们必然不会选择委屈你,更何况你并不能确定你爷爷真的知道实情不是吗?”

仲江反问:“那你呢?你和贺瑛才是亲人,你大可以风风光光地继承贺家的一切。”

但贺觉珩选择了她。

从一开始他就站在了她这边。

如果连他这个和贺瑛有利益相关的人都可以站在她这边,那为什么她的亲人没有?

“因为我爱你。”贺觉珩收紧了怀抱,潮热的呼吸落在仲江颈间,像印下似是非是的吻,“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仲江攥住了贺觉珩的衣服,她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像寄居蟹躲进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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