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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睡眠
“好。”
邢沉握住夏言在他下巴处的手腕,慢慢向上包住夏言贴着他侧脸的手掌:“你放心吧。”
说完,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夏言的手心。
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夏言眼眸低垂,睫毛抖了两下,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邢沉低下了头,整张脸埋在阴影之中,轻声回答:“先不能告诉你,反正我会想办法的,你只管放心就好了。”
话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渐渐落下,邢沉单手抱起夏言,整理了一下床铺,将他轻轻放在靠窗的那一边,关掉了房间的灯。
“晚安。”
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真的困了,还是因为邢沉真的在身边的缘故,夏言沉沉地闭上了眼。
这一次全然没有悬浮和漂动的感觉,他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第二天他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灿烂又不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流出,落在床尾的被子上,照得他脚背暖暖的。
他迷迷糊糊地不想睁眼,身边还残留着邢沉的体温,下意识地往外蹭了蹭。忽然,手腕上一股冰凉的陌生触感传来。
只见他的左手上,正正好好地戴着一个银色的镯子。
为什么说是正正好好呢,因为那个镯子和他的手腕之间,一点的空隙也没有,估计连一根头发都难以插|进。奇怪的是,夏言竟没有丝毫的束缚感,他好奇地摆弄了一下,虽然是银色的外观,但不像是银的材质,比纯银的重上不少,通身纯净,富有光泽。看大小绝对不可能是套进去的,只能通过开合,可那镯子找不出一个缺口,根本无法打开。
夏言研究了一会,几次尝试失败后,便放弃了。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后,他肌肉记忆般地起床,打开左边的衣柜。
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传来。衣柜里全是他从前的衣服,按照颜色和薄厚从浅到深、从薄到厚整齐地挂了起来。
最右边那一排夏天的衣服里,甚至还有几件新的短袖。
夏言一时有些恍惚,盯着那些衣服平整的衣角很久,此时,衣柜的整理者走了进来。
“阿言,你醒了啊。我在做厚蛋烧,你想吃吗?”
“想吃。”夏言没转过来看他,视线依旧停留在衣柜里:“我的衣服你不会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洗一次吧?”
生前邢沉特别喜欢给他买衣服,大到冬天的大衣外套,小到夏天穿的薄袜,还很喜欢从头到脚配成一套,他都怀疑邢沉从前是换装游戏的狂热爱好者。
夏言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邢沉还会给他买新的衣服。
就像昨晚他看见洗漱台上那对情侣的电动牙刷时一样的震惊。
夏言的视线一扫而过,最左边他从前冬天经常穿的那条白色羊毛衫,平整得像是刚刚熨烫过,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还没穿上身就能感受到它柔软的触感。
邢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这些平时都放在衣柜里。我隔一段时间会拿出来晒一下,偶尔洗一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了一下左边的几件短袖:“这几件都是干净的,我不久前才洗过。”
夏言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随口一问。”
他挑了挑自己该穿什么,转头问邢沉道:“我穿哪一件好?”
邢沉受宠若惊:“我有决定权?”
夏言睡眼惺忪地点头:“你有决定权,因为我选择恐惧症犯了。”
他这个样子特别不设防备,从邢沉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纤细修长的脖颈,松垮睡衣下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邢沉咽了口口水:“天蓝色的那件吧。”
夏言:“好。”
他转过身去,一颗一颗地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
邢沉站在原地,炽热的目光尽数落在那一小截腰上,他喉咙发紧,心跳如雷,兴奋和紧张叠加,骨骼深处都传来战栗的感觉。
夏言深吸了几口气:“怎么有股糊味。”
邢沉回过神来,脚比脑子反应更快,急忙冲了出去:“我的厚蛋烧!”
——
因为邢沉的意外失误,夏言今天的第一顿饭又延迟了二十分钟,一直到下午二点才吃上。这对生前作息一向规律的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夏言叉起一块烤面包:“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睡觉好啊,和老公一起睡觉更好。”
邢沉夹了一片培根在他的盘子里:“再多吃点非常好。”
“我是变成鬼魂了,不是变成饕餮了。”夏言放下叉子,将左手递到邢沉面前:“这是什么?”
邢沉回答:“重逢小礼物。”
夏言问:“怎么拿下来?”
邢沉反问:“为什么要拿下来?”
夏言:“我总不能洗澡睡觉都带着吧?”
邢沉:“为什么不能?它是防水的啊。”
夏言啼笑皆非:“它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我要一直带着。”
“保平安的。”邢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跪了下来,趴在夏言的腿上,用脸蹭了蹭夏言的腰,声音软软:“宝宝,带着它吧。”
“…好吧,好吧。”夏言最是受不了他这一套,明明是个比他高上一头的男人,却总是喜欢仰视他。他摸了摸邢沉的额头,将碎发撩到边上:“家里来过人了?”
“对。”邢沉靠在夏言的腿上:“你睡觉的时候,我让私人医生来给你做了个检查。”
夏言诧异地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他们看到我不惊讶吗?”
邢家的几个私人医生,除了平常负责照顾邢沉爷爷的,在夏言生前基本都给夏言看过病,当时他们每个人给出的结论都如出一辙:已经尽力了,请小邢总节哀。
邢沉面不改色:“我说我找了个替身,和白月光亡妻脸蛋、身材一模一样。”
夏言:“……我不在的时候你看了很多狗血小说吗?”
邢沉笑了起来:“哈哈,没有,也就看了几本吧。——事实是我多给了他们三倍的工资,让他们少说话,多做事。在高额工资的支撑下,钟医生表现出了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
夏言:“……”
他顿了顿,缓缓转向邢沉:“我检查出来身体好吗?我真的……和正常人一样吗?”
“还行,”邢沉站了起来,把夏言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臂圈住他的腰:“你太瘦了,有点营养不良,钟医生让你多吃点,其他都正常。”
“‘其他’都正常,我是做了一个全套的检查吗?”夏言撩起自己的衣袖:“为什么我身上没有抽血的痕迹?”
“我不舍得让你抽血。”邢沉左手搂住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先进的医疗设备足以让体检不用再抽血。怎么了阿言?你身体不舒服吗?”
夏言耳朵热热的,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夏言喃喃地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死而复生的鬼魂,自然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邢沉的脸色却在他看不见地方沉了下来,猛然间捏住他的手腕,直接伸进了他的胸口。
“听听这个呢?”
很轻微的、但有节奏、缓慢的心跳声。
夏言微微一愣,抬眸一看,邢沉已经握着他的手又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再听听我这个。”
强有力的、带着体温的、如同雷声一样的心跳声传来。
夏言:“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和打鼓一样。”
邢沉不假思索:“我一靠近你就会这样。”
“你又没心脏病,怎么可……”夏言刚要反驳,刹那间,一段久远又熟悉的记忆袭来。
“真的呀,你以前也听过的。”邢沉紧紧包着他的手:“有两颗心都在为你跳动呢。”
夏言眼睑微不可查得颤了一下,随即表情嫌弃道:“你从哪学的土味情话,好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确实不太会说情话。”邢沉挠了挠头,尔后又笑嘻嘻道:“夏言,要不我们买个听诊器在家吧?等你什么时候感觉不真实了,就听听自己的心跳。”
夏言无语道:“你怎么不说在家里开个医院啊?以后我感觉不真实了直接拍片。”
“哈哈哈哈哈也不是不行……”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邢沉摸了摸夏言的头发:“我下午去公司一趟,你乖乖在家,别出去好吗?”
夏言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邢沉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那夏老师乖乖在家好吗?”
夏言无奈地点了点头。
邢沉走后,屋里恢复了安静,仿佛无数个夏言不在的日日夜夜,这间屋子就在这里,这样孤独地沉寂着。
夏言徒然之间有股怅然若失之感,眼神空洞地四处乱逛,最终停留在了花香四溢的阳台上。
被照顾得很好的鲜花们朵朵斗艳,郁郁葱葱的绿叶中,各种的颜色撞入夏言的眼帘,如同一场视觉盛宴。
花真美啊。
如果在阳光下,肯定会更加好看。
不知道今天s市的天气怎么样。
明明是白天,邢沉却将窗户紧闭,窗帘也尽数拉上,整个房间内所有的灯都开了,连阳台也能照到。
但屋内灯光带来的光线再好,和大自然的阳光终究是不一样的。
夏言鬼使神差地来到窗前,咻的一声,拉开了窗帘。
夏日灿烂清透的阳光肆意地走了进来,各式各样的花朵呈现出大片大片玉白、粉红,嫩黄的颜色,从窗外到阳台门口,仿佛所有事物的鲜明度都被调上去了十度。夏言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惬意地靠在栏杆前,沉浸在这个明亮鲜艳的世界中。
忽然,楼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
夏言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往楼下一看,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
叮咚。
——似乎有人来敲门了。
第11章 反锁
叮咚。
“邢沉,你在家吗?”
门外穿着t恤衫的男生按了两下邢沉家的门铃,监控画面中的他一边的眉毛下压,右手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怪异的事情。
夏言的心砰砰直跳,他刚从密码锁上的显示屏发现,邢沉把门给反锁了,从里面也需要输入密码才可以打开。林烨在门口已经站了几分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在夏言纠结要不要开门的时候,监控画面中的男人又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没人在家,灯怎么亮着,楼上的窗还自己打开了?”
林烨挠了挠头,一手在裤缝上摩擦,最终将原因归结到智能家具上,转身离开了。
夏言松了一口气。
林烨是他们隔壁的住户,和他们同一天搬来的,知道他们新婚后还特地送了贺礼过来,平常也有往来,两家关系算是不错。
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夏言的死讯,也不可能不认识夏言。
如果夏言真的给他开门了,那估计要变成一个鬼故事了。
随着门外脚步声的彻底消失,夏言的目光缓缓转向身后的阳台。
客厅和房间里的窗帘也都被拉上了,客厅中央玻璃吊灯敞亮的光线一直延伸到窗外。
应该是没看见他,只看见邢沉家灯亮着。
也是,林烨是搞编程的,整天对着电脑,视力不太好,今天他连近视眼镜都没戴,他们家在十二楼,那么高,或许视力正常的人都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可能他就是没看见自己吧。
夏言安心地回到屋内,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林烨在上个月做了近视眼镜手术,视力已经恢复到5.0了。
————
夜幕降低,家家户户亮起灯光,下班的人流占领了整个街道,路上车水马龙。隔音良好的房间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阻隔在外,寂静地落针可闻。
“近日,s市天气晴朗,夏季高温还未来临,适合出行。”
“专家指出,为保护自然生态,山地开发应告一段落,减少人为对自然的干预。”
“网曝某知名集团总裁花费上千万购入珍贵茶具一套……”
夏言百无聊懒地坐着,伸手关掉了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他人生前二十年因为生计极少有空闲的时候,算下来属于自己的时间最多的时候竟然是在快过世前一个人在医院的那一个星期。
即使到了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他还是会计划以后的事情,不像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太过超出常人的认知,让他没法构想未来会发生什么。
夏言抬头看了一眼客厅中的挂钟,时针和指针密不可分地叠在一起,秒针安静无声地走了大半圈,指针下半个小时前冒着热气的饭菜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热量,连轻微的白丝也不再有了。
邢沉怎么还没回来?
他做的菜都要凉了。
夏言打开那台苹果12,仅剩下一个对话框的微信界面没有一条信息弹出。
邢沉回公司前,把夏言从前用的那台手机找了出来,让夏言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以上网打发时间。
那台苹果12竟然还能开机,只是比从前卡顿了些许。邢沉想给夏言换一台,夏言却不同意,他网瘾不重,也不常刷手机,没必要买个新的。
邢沉于是很铺张浪费地订了两箱最新的不同颜色的未拆封的苹果送到家里,让夏言想换的时候自己从中挑一盒喜欢的换。
夏言对此表示极度的不理解。
之后,他又对邢沉和他分开的前两个小时内给他发了两百六十八条信息表示更加的不理解。
很奇怪的是,下午五点之后,邢沉一反常态,再也没有给他发过信息了。
这在往常是极为少见的,邢沉分享欲极重,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说话,在他“复活”之后,更是像憋了一年多的话没说一样,可以不间断地一口气发几十条信息。
原本夏言想着,五点半是邢沉下班的时间,因为在开车所以才安静了一会,而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对方还是没有任何的信息。
邢沉的公司离他们家不远,开车最多十几分钟就能到,不至于要这么久。
夏言:还没回来吗?我饭做好了。
基本秒回的邢沉破天荒地半个小时都没有回复,夏言有些烦躁地咬了咬下嘴唇,拨通了邢沉的号码。
然而铃声响起,足足等了三分钟,也没有接通。
竟然连电话也不接!
有事晚回家至少和他说一声吧!
夏言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在客厅来回踱步。
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会不会是邢沉遇到什么难事,一时难以脱身?
其实富家子弟的生活并不是都很舒服的,尤其是独生子女家中还有巨大产业要继承的,因为家族企业忙得焦头烂额的不在少数(1)。夏言想了想,决定去公司找邢沉,如果对方真的遇到什么难事,他可以一起分担。
行动力极强的他立马换好了衣服,带上口罩和帽子,准备出门。
就当他在密码锁前输完密码时,尖锐的“解锁失败”提示音传来。
夏言愣了一下,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确定自己是没有按错的,家里密码锁的密码从他们搬来的第一天起,就是他的生日。
把门反锁,还改密码,邢沉这是要做什么?
现在连改密码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他商量了?
岂有此夫!
给邢沉在心里狠狠地又记上了一笔后,夏言开始思考新的密码是什么。
他摸着下巴,又输入了一组数字。
220620。
改成结婚纪念日就算是情有可原。
“您输入的密码有误,解锁失败。”
夏言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难道是在一起的日子吗?
200620。
“您输入的密码有误,解锁失败。”
夏言彻底恼了,拿纸巾过来用力地擦了好几遍密码锁的屏幕,
再试试认识的日子的吧。
190325。
“您输入的密码有误,解锁失败。”
夏言的心头像被浇了一大盆冰水,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幸免,邢沉背着他改掉了家里锁的密码,还不告诉他。
酸涩的悲伤也总算让夏言冷静了下来,他努力将自己心里的怀疑去除,认真地思考其他的答案。
难不成……
是他们见面的一天吗?
夏言输入了240602(2)。
“滴咚。”
解锁成功的门锁自动打开了。门缝中透出外头微热的空气,夏言向外望了一眼,走廊中并没有人,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全部的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作为鬼魂,潜伏在人类社会中,总有一种不合群的感觉,更何况夏言是一个不喜欢出门的i魂。初夏七点多的天基本已经全黑,夏夜不温不热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边上高楼大厦和路旁高大树木的影子将夏言严丝合缝地包裹在阴影之中。
夏言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埋头在黑暗中前行。
他们家离邢沉公司不远,走路不过十五分钟。这个时候基本已经过了下班点,小区中行人寥寥无几,在出了小区大门之后,前方马路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夏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忽然,边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冲出一个拎着大号购物袋的男生,他走得很快,带着夸张的巨型头戴式耳机,庞大的身躯“砰!”得一声撞了夏言。
夏言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吓了一跳,因为体重差距过大,整个人被撞出去小半米的距离。那个年轻男生手上购物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洒了一地,夏言正欲弯腰帮对方捡,却发现对方左看右看,没有一点撞人的愧疚感。
“我真服了,好好地走路都会打翻。这里有什么东西啊?靠,我刚买的橙汁,一口还没喝呢。”
年轻男生骂骂咧咧地说了一连串,从便利店的物价骂到陆地的水泥,再到小区的房价,一点视线也没往夏言身上来。
“喂,你刚才撞到我了。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本想帮忙的夏言立刻直起了腰,双手抱胸怒视着前方。
结果男生还是没有一点想要道歉的意思,胡乱地捡起东西后,竟头也不回地自管自地走了。面对对方无视自己的不礼貌态度,夏言怒火中烧,忙欲上前理论,忽然,他脚步一顿,眼眸瞬间暗了下来——
一股寒意直窜上他的额头,让他麻木地盯着面前干净洁白的地面。
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撒出来的橙汁,而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他,脚下空旷的地面上,也没有属于他的影子。
“好好地走路”、“都会打翻”、“这里有什么东西?”
一个离奇但合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了出来。
夏言于是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行为。
他冲到人行道的中央,将手伸到人群中随意一个路人的面前,使劲地晃了晃。
“你好!你好!你能看见我吗?”
无论夏言的动作做得多么得浮夸,问题问得多么得响,没有一个人给他任何的回应,也没有人为他停下步伐。
没人能看见他。
绿灯又亮了,人流向前涌动。
夏言停在原地。
他像一根倔强的横木横于山中,奇怪孤独,周围的人流如同流窜的洪水,匆匆从他身边掠过。
第12章 谎言
邢沉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少早睡的人家已经关上了灯,整栋楼房笼罩在整齐划一的黑暗中。
他身上的寒气很重,全然不像夏天该有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在门口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尔后又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
在解锁的同一秒内,他飞快地推开房门,目光径直冲入屋内:“阿言?”
邢沉连拖鞋也没换,洪亮的声音从客厅穿透到卧室:“阿言,你在哪?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那家海盐泡芙,你快尝尝。”
“阿言!老婆!你在哪里?”
一直没得到回应的他总算分寸大乱,紧绷的神经一触即发,发疯似地以极快的速度里里外外地扫视了一遍厨房和客厅,直到看见夏言蜷缩着坐在卧室的地上,眼角无法抑制的慌乱才慢慢散去。
他恢复了如常的神情,温柔地笑了起来:“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当心着凉。”
邢沉全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悬在喉咙中的心脏总算回到原位,双手轻轻抓着夏言的臂弯,生怕稍一用力弄疼了他。
夏言低着头,瘦削的侧脸线条衬得他像个精美的陶瓷手办一样,整张脸白得毫无血气,甚至没正眼看邢沉一眼,只是沉默不语地侧着身子,依靠着身后的床头柜。
他整个人笼罩在邢沉高大的影子里,像是被掩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邢沉脱掉沾了水汽的外套,用力搓了搓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对不起宝宝,我回来晚了,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泡芙赔罪。”
“我手机没电了,让你担心了。都是我的错,老婆别生气好吗?生气伤自己的身体,不如把气发在我身上。”
他的下巴抵在夏言的头发上,单手抚摸着夏言的后背,虽然用的力气不多,但足以把夏言困在怀中。
“昨天钟医生真的来给我检查身体了吗?”
沉默中的夏言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直直看着他。
邢沉言语含糊:“你不舒服吗?”
“为什么我会睡得那么死?”夏言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我会一点声音都没听见?难道钟医生他们,可以看见我吗?”
邢沉:“阿言,你……”
夏言冷淡的目光轻划过邢沉的眼睛,低垂的眼睫微颤:“我今天出去了。”
他的话刚一出来,邢沉的神色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夏言神色平淡地看着他,语气如常:“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入邢沉的胸口,让他直不起腰,只见邢沉愧疚地抿了抿嘴唇:“阿言,对不起……你知道了。”
夏言继续追问:“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看见我,是吗?”
“你别害怕,”邢沉抱住他的肩膀,努力将他圈在怀里:“我会找到办法的,我会解决这些问题的……我能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
夏言爆发般的声音乍起:“邢沉!”
他将手心中攥着的两张皱巴巴的、缺边的纸展开,递到邢沉眼前:“被你撕掉的两张日记是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邢沉一手攥着裤脚,双唇紧闭,低头不语,许久后才小声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他总想着自己能处理好一切事情,解决好所有的问题,让夏言除了思考今天吃什么、明天买什么之外不用操一点心,可是最终却总是搞砸,还是让夏言无法安心。
“邢沉,”夏言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你帮我处理好一切,而是你的坦诚。我们能一起面对,不是吗?”
邢沉重重地咽了口口水,抬头看了一眼夏言。对上对方坚定又柔软的眸子后,沉重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中响起:
“自从上次你走后,我找了很多科学家,向他们讲诉了我看见鬼魂的事情。他们要么不相信我说的,要么对此束手无策。我又在全国各地寻找相同的案例,只是很可惜,除了骗子,我一无所获。就在我濒临绝望之时,我的助理小周找到了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他姓庞,原先是热学领域的专业科研人士,因为有一位早逝的爱人,所以一直做鬼魂方面的研究。”
“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去拜访了他,他完完全全相信我说的话,还告诉我,不出意外的话,你在这个月会再次出现……”
邢沉比之前更为小心地抱着他,放在他腰上的手都不敢多用一丝的力:“原先我也半信半疑,可是你真的出现了。”
“昨天晚上你喝的果汁里,被我下了一点点的安眠药,中间我让钟医生他们来给你检查了身体,发现他们看不见你之后,我给你带上了手链。”
说完,他捧起夏言的左手:“这个手链,其实是一个仪器,是庞老制作的,能让鬼魂在人间永存的仪器。我今天晚回来,是因为去山里找他了。”
夏言眉头皱得厉害,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讶地说不出话,邢沉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继续解释道:“其实玄学也算是科学的一种,只是人类暂时没法解释其中的原因罢了。”
他紧紧地抱着夏言,眼睛中泛着晶莹的泪光:“阿言,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我再也不想过找不到你的的日子了。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天黑了。求求你,求求你,就当可怜我,别离开我好吗?”
邢沉一边说着,两行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把头抵在夏言的肩膀上:“我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你,我能看见就好了。可能现在,我还没办法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是我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会让你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的。夏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句极其卑微的话,极度想要把夏言紧紧抱入怀中,一直悬在空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邢沉。”夏言眉心紧皱:“你是不是疯了?”
邢沉带着哭腔肯定地回答:“你不在我才是疯了。”
“对不起,我瞒着你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因夹杂着哭声听起来十分绵软,仿佛心已经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散落在地,无人拾起。
“别哭了。”夏言清冷又压抑的声音响起:“你别再哭了。”
邢沉:“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夏言没说其他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你别再哭了。”
虽然是重复的话语,但夏言的语气里没有一丁点的不耐烦,反倒因为拖长的尾音,听上去有些难过不忍的意味。
只是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再也没说一句话了。
他每次这样沉默的时候,简直是把邢沉的心放在火架上烤。那张苍白干净的脸上神色冰得没有一丝温度,紧闭的嘴唇、疏离的眼神,无一不再透露着对方有多么不想和他交流。
邢沉的喉咙紧了紧,耳廓内仿佛能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跳过快的心跳声。
“真的有这样的’专家’吗?”
夏言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邢沉紧攥着衣服的手松了一下,立马点头:“真的有。”
“那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
第二天一早,邢沉的司机就在他们家楼下等他们了。
夏言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在玄关等他的邢沉打开了鞋柜:“想穿那双鞋?”
“随便。”夏言心不在焉,随口回答了一句。
邢沉拿出一双干净的小黑鞋,整整齐齐地摆好,蹲在地上开始解鞋带。
等到鞋带全部解开的时候,他还没有站起来,夏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来,你起来。”
“让我给你换吧。”邢沉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朝他眨了眨眼:“就当我求你的了。”
夏言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后,他犹豫地向前了一步。
邢沉马上前倾起身子,轻轻握住他的脚腕,生怕捏碎了一般,将他的脚放入鞋里后,又仔细地拉出袜子,系上鞋带。
夏言忽然发现,邢沉比从前瘦了不少,脸比从前更小了,眼睛一圈哭得红红的,眼下还有这一圈明显的乌青。昨晚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中途还醒了四五次确定他还在不在。
看在海盐芝士泡芙的份上少扣他几分吧。
夏言想着,绝不是因为他心软了。
“脚腕这么凉,要不要加个外套?山里露水重,会着凉的。”
邢沉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转身起来,自作主张地进屋给夏言找了件薄外套。小心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夏言的衣角,然后给他套上。
夏言全程低着头,在接触到邢沉手背的那一刻,习惯性地抬起了手臂,配合他的动作。
在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现实时,邢沉已经给他整理好了衣服,“好了,走吧。”并朝他微笑了一下,打开了门。
夏言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很快,这种感觉被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担忧而冲散。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邢沉对司机说了一句“老地方”。司机便会意地发动车子,逐渐驶出小区。
宽敞的后排,纯羊羔毛的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夏言单手撑头,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星空顶淡淡的光线照在他苍白光洁的皮肤上,显得他像一个精致的白瓷娃娃。
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的邢沉打开后排的液晶电视:“庞老住在郊外的一个山里。开车过去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要不要看会电视,打发一下时间?”
“不用。”夏言连头也没转来,“我困了。”
昨晚他一个晚上也没有睡着,邢沉带给他的信息实在让他过于惊讶,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或者邢沉的幻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专家,相信鬼魂存在,还能未卜先知?
邢沉侧身看着边上的夏言,愧疚地低下了头:“抱歉……我不该瞒你。”
夏言不作回答,低垂的眼眸望向窗外。车的后排即使很宽敞,但依旧睡得不是很舒服。夏言的睡眠质量不好,换了几个姿势也没睡着,在他尝试第五个姿势的时候,邢沉突然把他抱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这样睡是不是舒服点?”
夏言用手肘怼了一下他结实的肌肉:“你别这样。”
他这点力气在邢沉这里就好像软软的小猫挠人,邢沉蹭了蹭他的颈窝,无辜地看着他:“可是这样不是睡得更舒服吗?”
夏言耳根一下子红了,气愤地瞥了他一眼:“你……”
他一转头,看见的是邢沉委屈巴巴的眼神。对方抱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耳廓,轻声安抚道:“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一点……这都不可以吗?”
“……”夏言面无表情地咽了口口水,沉默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邢沉下垂的眉毛舒展开了,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嘴角处浮现着一丝得意的笑。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躺在活人的怀里比在冰冷的后座更容易让人入睡,昏暗的环境中,夏言很快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入目的是一片又一片陌生的绿色。
第13章 专家
“到了,阿言。”
视线忽明忽暗间,夏言被抱下了车。等他站稳落地后,目光中的惊讶情绪愈发明显了。
阳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散落在地上,高大的树木虽不密集,但也成群结队。未经开发的、杂草丛生的、碎石遍地的、甚至连崎岖不平都称不上的山路一条接着一条。
s市是在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市,夏言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不是角角落落都去过,也因经济拮据去过不少偏僻简陋的地方,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如此自然原始的。
他不由得震惊地问:“我们是怎么开上来的?”
邢沉站在他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他身前有半个人高的野草,指了指不远处一片掩盖在树荫中的地方:“那边有一条人工凿的山路,我们从那开上来的。”
想来如果那位专家真的生活在这里,肯定会修路用于联系山下运送物资。夏言收回自己震惊的目光,两人缓缓往前走去,邢沉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遮阳伞,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夏言的肩膀,把并不强烈的被分割了的阳光也在隔绝在外。
他落在夏言肩膀上的手并没有多么用力,轻到夏言一开始甚至没发觉。但当他转头仔细一看时,却能看见对方因为过于紧张而暴|起的青筋。
夏言:“你别这么紧张。”
邢沉吸了吸鼻子:“我没有。我只是怕有杂草或者树枝割到你了。”
夏言懒得和他争辩,很快,两人到了目的地。距离停车的地方大约五百米开外,有一座被铁栅栏围起来的、不大不小的山庄。
这间山庄和度假村的山庄不同,和闭塞落后的山村也不同。你说原始,它完全屹立在山间,门前还有一片和人差不多高的杂草和各式各样的沙石土块;你说简单,它就连门口铺的瓷砖,也是外国进口的、少说上千一片的,更别提门口的花盆摆设有多昂贵。
更为奇怪的是,本应荒无人烟的地方,山庄的后面却有着一群装修工人,堆着一堆昂贵的装修材料和器材,忙前忙后地不知道在装些什么。
邢沉:“这就是庞老住的地方。被吓到了吧?”
夏言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环境比这好不了多少。只是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邢沉的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不适,又马上转瞬即逝,他一手拨开夏言面前的树枝,回答道:“我听他说,是他退休之后想要远离社会,才搬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想返璞归真,当个隐士?
这座山是一座半开发的山,据说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偏僻,开发商不打算要了——庞老于是把它买下来养老,这栋房子连同刚才那条路,都是他自己建的。他不喜欢和外人接触,选择这里是因为这座山上没有网络信号,可以完全隔绝和外界接触。”
夏言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接受不到任何信号。
显然屋子的主人不愿意和别人进行交流,夏言由衷得好奇:“你是怎么让他答应见你的?”
邢沉:“钞能力。”
他指了一下山庄后面那块正在装修的地方:“我给他建的。”
夏言:“……你这么舍得下血本,万一对方是个骗子,你不是亏大了?”
“下血本?”邢沉诚实地摇了摇头:“亲爱的,这间茶室的装修加上材料和器具才两千多万,不用下血本。”
夏言:“……”
言归正传,邢沉肃然道:“你见了庞老就知道了,我相信他是有原因的,我们走吧。”
邢沉收起了伞,屋外的铁栅栏并没有上锁,他轻轻敲了敲门,几分钟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一头白发,却不稀疏,也不拖沓,梳着干练的发型。遍布皱纹的脸上五官硬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清晰。
“早上好啊,怎么又来了?”
他的声音可以说和硬朗严肃的长相不太相符,轻快温和,没有一点架子,语气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在和亲近的后辈闲聊。
邢沉微笑着回答:“来看您老啊。”
庞老手中的蒲扇轻轻晃了两下,深黑的眼珠转了转:“看来不是一个人来的呀。”
夏言听到这句话,瞳孔在一瞬间内猛得缩小,身体僵直,怔怔地看着庞老。
邢沉面不改色:“这都被您发现了。”
庞老扇子一挥:“到屋里坐。”
屋内的装修布置简单又昂贵,管家给他们上了三杯茶水,随后离开。客厅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庞老喝了一口茶,问邢沉道:“那孩子能听见我说话吧?”
邢沉回答:“可以。”
庞老拿出一副纸笔,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对着邢沉边上的空位波澜不惊地说:“接下来你想和我说什么,可以写在纸上。”
夏言站起来接过笔,在纸上方方正正地写下一个“好”字。
红色的墨水于白纸上十分明显,像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奋力在显示一个鬼魂存在于人间的证据。
邢沉的目光霎时间全部集中在那个红色的、周正的“好”字上,似要把那张纸都看出一个洞来。
庞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一样的,低头又喝了口茶,对夏言道:“你肯定惊讶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甚至怀疑这一切不是真的。同时也很惊讶邢沉和你说的,我预测到了你的出现,对不对?”
夏言规规矩矩地站着:“我确实很惊讶,我想知道,您是怎么预测的。”
“其实这不是预测,是我精确计算之后的结果。”庞老不薄不厚的镜片折射出一丝微小的亮光,盖住了他黑色的瞳孔:“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只是在许多方面,人类还没探破其中的奥秘。鬼魂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夏言顿了一下,思考几秒钟道:“您这么说,是因为您也见过您的亡妻吗?”
“不。”
庞老低下了头,神色若有所思,双手交叉置于面前:“我没这么幸运,而且,我也没这个勇气。”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邢沉一眼。
邢沉:“我也觉得自己命好。”
夏言:“……”
“为什么只有邢沉能看见我?”夏言撩起自己的袖子,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还有,这个镯子,是让鬼魂留存在人世的仪器?”
庞老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三维世界,鬼魂则在四维,四维比三维多了一个时间轴,两者的波若是对上,看见对方是很正常的事。邢沉从我这里买去的手镯,其实一个小型的频率改变仪器,可以让四维世界的东西留存于三维(1)。这个研究的不确定性很大,我也是刚做出来,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你自己不想消失,你绝对能像活人一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夏言拿笔的手僵了僵,陌生的科学术语听得他有些发愣。邢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绕到夏言的身后,贴在他耳边说:“怎么了?这些言论我也听不懂,但是我都查证过,回去我可以给你看文献。”
邢沉呼出的热气喷在夏言的耳朵上,让他的思绪回了回神。夏言没在纸上继续写什么,而是问邢沉道:“你相信他的话?”
“不相信也得信啊,毕竟邢少爷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庞老坐在位置上气定神闲地摇着蒲扇,抢先一步回答。
那只握着毛笔的手颤了颤,几滴红色的墨水滴露在纸上。
邢沉这下也有些愣了:“你……”
“我什么?”庞老微微笑了一下,白色的眉毛弯弯的:“我没说错吧?”
邢沉也笑了起来,不温不火地说:“是没说错,但你不是死马,对吧?”
话到这里,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庞老脸上闪过,几秒后,他又笑道:“这位小朋友现在好好地出现在这,和我说话,不就能证明吗?”
“那就好。”邢沉一只手搭在夏言的肩膀上:“我可是为了迁就你,连昨晚手机关机一个人来山上找你这样的要求都能接受的。”
庞老:“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希望你也遵守诺言,听我的安排。”
邢沉不置可否。
安静的空气中,一股对弈的紧张感油然而生。一直沉默的夏言又提起笔:“你帮助我们,仅仅是因为,邢沉给你建了一个茶室?”
他看得出,庞老并不缺钱,也不缺乏人脉和资源,更不像是想要巴结邢家的人。
庞老转身入座,放下扇子:“不全是。”
他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是什么,忽然间,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传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什么都不管。想那么多做什么,多活一天是我赚到了,其他的事情,交给自己的死鬼老公就好了。”
夏言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惊讶于庞老会说“死鬼老公”这种抽象的词,还是在认真思考他说这句话的可行性,陷入了严肃的沉默之中。
邢沉抱着夏言的肩膀,对着庞老没好气地说:“想要什么就直说,拐弯抹角干什么。”
“我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我不需要再要什么。”
庞老转过身,径直走了过来,目光精确地落在夏言的脸上:“心事重重的年轻鬼魂,请听我一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
庞老留了他们中午吃饭,夏言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让邢沉礼貌拒绝了对方。
从庞老家出来,夏言还是一言不发。邢沉打开车门让他上去,率先打开了话题:“宝宝,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夏言垂着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直直落在邢沉的眼眸里:“你还没回答我,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我查过文献,也问过其他科学家,理论上确实没问题,只是现实中还没人付出过实验——”邢沉伏下身,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科学上的事情我们是圈外人,很难了解清楚。至少你现在安安稳稳地出现在这里,不是吗?别想那么乱七糟八的了,交给我来解决。”
夏言浅棕色的眼瞳中倒影出邢沉消瘦的脸,眉头皱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邢沉……你觉不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话一出来,邢沉当即眉头紧皱,没安全感地问:“你觉得我不如从前好了,是不是?”
夏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没有。”
他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只是,只是感觉你和从前的想法不一样了……”
邢沉弓着背,手心冷汗直冒,胆战心惊地问出一句:“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夏言咽了口唾液,表情逐渐严肃:“……你别再有事情瞒着我。”
“是真的!!!”
忽然,车外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山林间一群鸟群惊起,响彻云霄的叫喊刺透隔音极好的车窗玻璃传了进来:
“方丈,是真的!我看见我亡妻的鬼魂了!”
第14章 婚姻
有时候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邢沉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全国和他有一样经历的人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而今天他们只是恰巧地出来一趟,却遇上了。
劳斯莱斯的隔音是出了名的好,这样都能听见,可见对方的声音有多响了。
“停车。”
邢沉按下车窗,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山下的小路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中抓着一条丝巾,眼神执着地看向面前的黄袍僧人。
那男人虽然讲话情绪有些激动,但穿着得体,不像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他满头大汗,估摸是从山上的寺庙那边一路追了出来,看真挚的表情和眼神,不像是在骗人。
方丈神色匆匆,但仍然停了脚步,双手合十:“施主,你不该心浮气躁。答案,在你自己身上。”
他似乎不想与男人过多纠缠,说完便和身后几个僧人快步陆续上了山。
男人停在原地,垂头丧气,一阵山风吹来,那条轻薄的丝巾从他的手中滑走。
下山的风总是吹得很快,男人转头的时候,丝巾已经飘出去五六米远。
他快步上前,两下都没抓住,着急地眉头紧皱,突然,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他眼前。
邢沉敏捷地抓住了那条丝巾,递给他:“这位先生,你还好吧?”
男人低眉颔首:“谢谢。”
邢沉向身后扬了扬下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不介意的话,我的车在那边,你可以上去坐坐。”
男人表情有些犹豫,邢沉笑了笑:“没事,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讲讲你的经历。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事。”
夏言一直站在边上,静静地看邢沉如何套出对话的故事,只听见邢沉的理由张口就来:“我是一个网络作家,我相信鬼魂的存在,我最近在创作的作品也与鬼魂有关。和你一样,我也有一个亡妻。如果你的故事对我的书有帮助的话,之后我会支付你一笔不小的费用,用作提供灵感的报酬。”
邢沉双腿交叉,无意间露出理查德米勒的腕表。男人装作不经意垂眸,看了一眼邢沉身后的劳斯莱斯,又看了一眼邢沉的鞋。
有时候豪车和高奢定制就像一剂安心剂,让人觉得对方如此有钱,不可能闲着没事编故事来骗自己。
他思考了几分钟,轻轻点了点头。邢沉打开车门,让男人落座后排,司机已经去别的地方等着了,此刻车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夏言尽管很不想和邢沉坐一个位置,但现在也只能挤挤了,好在邢沉的车是加长版的,后排相当宽敞,两个男人在一块也不算拥挤。
邢沉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心情似乎比刚才愉悦了不少。男人有些局促地坐下,先是环视了四周一圈,羡慕地摸了摸座椅上的真皮,随后缓缓开口道:“我和我老婆是高中时候认识的,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了。结婚三年之后,她得了肝癌去世了。”
男人的神色平淡如水,但眼眸中透出淡淡的悲伤,似乎深陷极为向往的回忆之中:“她刚走那段时间,我特别想念她,虽然我们结婚以来争吵不断,但是我回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美好……我从前真的很喜欢她……”
邢沉眼眸低垂,从后排的冰箱里拿出两个杯子,倒了一杯冰水放在男人的面前:“节哀。”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去年七月份的一个晚上,我看见她回来了。”
他的指尖用力按着大腿,眼球有些突出,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我真的看见了,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坐在我们家的窗台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夏言问:“那天是几号,他妻子有和他说话吗?”
邢沉重复了一遍夏言的问题,男人回答道:“应该是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十二号十三号的样子。”
夏言又问:“你妻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邢沉再次重复。男人顿了顿:“是在三年前了,我不记得具体的日期,她走的时候,我自己的生活很乱,工作也是一团糟,我只和她在医院见了最后一面,她的后事都是她的家人帮她办的。”
邢沉微微挑眉:“你真的不记得了?”
男人双手抱头,手指插|进自己的发丝:“我真的不记得了,当时我的生活实在是太混乱了,我就记得是在一个夏天,应该是六月份吧。”
邢沉神色淡淡,陷入了沉默。
男人以为邢沉不相信自己,连忙提高了音量:“我真的看见了,她那一天就坐在我们家的窗台上!我没有看错,我绝对没有!我和我的家人说了,他们每一个都认为我有精神病,以为是我的幻想,可是我真的看见了,我那一天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冲出了家门……”
人有的时候最能依靠相信的人不一定是亲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而那些能稍稍理解你的人,往往是和你阅历、性格、三观差不多的人。
男人紧张地看着邢沉,渴望对方能给他一些信任的、肯定的回应。然而邢沉面无表情地丢出了两个字:“然后?”
男人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在外面平复了很久,回了家。回到家时,她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这条丝巾在窗台上。”
男人将手中被握出褶皱的围巾慢慢展平:“这是从前她最喜欢的丝巾,不知道是她死前珍藏起来了,还是火化的时候一起烧掉了。总之在她死后,我就没在家中见过这条丝巾。所以我更加可以确定,她是真的回来了。”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紧抿着嘴唇,眼神紧张又期待:“先生,您相信我吗?”
邢沉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你真的很想念你的妻子的话,你看见她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高兴呢?”
“你在说什么?见到已经死去的人,不应该害怕吗?怎么可能有人能死而复生?”
男人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堆,双目直直地看着邢沉。
邢沉不进油盐:“可是你不想见她吗?”
男人愣了愣,用力抿了一下嘴唇,双手成拳,努力平静下来:“我是很思念她,但我也接受事实,她已经去世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夏言和邢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邢沉开口道:“冒昧问一句,你再婚了吗?”
“没有,我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敢见她,我只是……我相信科学。”男人支支吾吾地回答完,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邢沉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真的相信科学的人早该去检查自己的视网膜和脑神经了,不会在这里向僧人叙述自己的故事的。”
被戳穿了的男人尴尬极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邢沉笑了笑,俊朗的笑容将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让人很想和他继续聊下去:“先生,我们萍水相逢,连名字都不知道。更何况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没必要害你,对吧?我只是想为我的作品获得一点素材,越真实越好。如果真的采用,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会注重你的隐私,不会原搬照抄的。”
男人双手交叉,仍旧低着头,两个大拇指上下旋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了开来,“好吧,请您答应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是这样的,她生前不同意我用家里的存款进行投资,我们为此大吵了很多次,一直到她生病前,我们都在为这件事争吵。”
他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的愧疚和后悔,反倒是恐惧的情绪占了全部:“我一直想投资房地产,先生,你要是知道投资那块地所能带来的收益,你也会忍不住想要投的。在她死后,我很快就去投了……”
原来真有亏心事,还不小。夏言嫌恶地看着他,邢沉冷着脸问:“所以你害怕她找你算账?”
男人声音颤抖:“说真的,如果不是去年的那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窗台上,我已经想不起那些争吵了,我每天都在怀念她和我刚在一起的时候……但是那一天,她的神色是那样的冷漠,我甚至觉得她想要杀了我,所以……所以才来祈求佛祖的保佑。”
夏言冷漠地盯着对方,眼眸中充斥着怒意和无奈。
或许这就是婚姻吧,基于经济条件的现实产物,会剥开人心最恶心的一面。明明自己做了错事,却还要指责对方为何如此待我。
男人又顿了许久,视线沉沉投向邢沉,总算问出了心中最为在意的问题:“您觉得,以一个事业有成的作家的角度,我的妻子是想要干什么?”
邢沉平静地回答:“或许鬼魂真的存在吧,她只是想回来看你一眼,不是想要害你。——如果她真的动了这个念头,此刻你或许不在这里了。至于财产,既然是夫妻共同财产,我认为你还是把她的那一份还给她的父母或者其他家人吧。”
男人激动了起来:“我为什么不能都用来投资?一旦成功,我就不需要上班了,到时候我会赚更多的钱,我会好好孝顺她的父母,也不会另娶他人,这样不行吗?”
夏言怒火中烧:“她是死了,不是她的钱归你了。”
说完,他拿起桌板上的冰水就是一泼。
哗!
一眨眼的功夫,男人的脸全湿了,冰凉的矿泉水混着汗水滑下,几滴豆大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邢沉佯装惊讶的样子,用右手抵着嘴唇:“哎呀,这是怎么了?杯子里的水呢?你的脸怎么湿了?”
“我……你……”
男人止不住地发抖,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在确认邢沉的手方才没有碰到杯子和他的手上并没有水后,吓得连脸上的水渍都来不及擦,拿起丝巾踉跄着就往车外跑。
邢沉捧腹大笑。
夏言望着男人逐渐远去的狼狈背影,推了一把邢沉,让他别太放肆。
邢沉笑着仰视他:“老婆,我真喜欢你。你对别人会泼冰冷的水,对我最多只会轻轻扇个巴掌。”
夏言:“……”
他一手压住邢沉的肩膀:“我看你现在就蛮欠打的。”
邢沉依旧笑嘻嘻的,伸手摸了摸对方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夏言心事重重地问:“你说他为什么也可以看见他妻子的鬼魂?”
邢沉低头编辑文字:“不知道,我把他的情况告诉庞老了,交给他去研究吧。总之他的经历告诉我们,我们的情况不是少数,是吧?”
“确实。”夏言神色无奈:“但是他们的婚姻情况确是大多数。”
“这世界上很多感情都会因为金钱变质。”邢沉牵住夏言的手:“但我和你不会。”
夏言:“因为你有钱?”
邢沉微笑看着他:“一半是因为我有钱,另一半是因为你不在意钱。”
夏言轻笑出声。
竟然有人会说一个学生时代连硬币都是数着花的人不在意钱。
但是恰巧,这个世界上只有邢沉会真心这么觉得。
邢沉笑意不减:“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太理想主义,但是那就是事实。”
夏言问:“什么?”
邢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因为我爱你啊。”
这句夏言曾经听了无数遍的话如今又从他嘴中说了出来。夏言竟然有股恍如隔世之感,明明刚看了一场没有善终的痛苦婚姻,他应该怀疑一下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冲破现实和贪念的美好感情存在,夏言却破天荒地说了一句:“…那我就相信你吧。”
他这话一说,倒是邢沉不知所措了,放在他腰上的手都松了松,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出去一句:
“你真的这么想吗?”
第15章 鬼魂
“……嗯。”
四目对视间,一个短小的回答从夏言紧闭的嘴唇中滚落,他点了点头,漂亮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邢沉喜上眉梢,眼角眉梢中都透露着欣喜。
“我爱你。”他把夏言的身体彻底转了过来,用手掰正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嘴角:“我们一起好好地活着,好不好?”
夏言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
邢沉呼出的气息非常得烫,让他的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高挺的鼻尖从他脸上轻轻地划过,痒得他的睫毛抖得更加厉害。
那句带了甜腻味的问句像是一条无毒黏人的蛇,在两人之间游走,夏言的身体酥酥麻麻的,仿佛骨头都软了,邢沉深邃的目光就这样刻在他的脑海中,把他最后一丝想要反抗的理智也夺走了。
“我爱你。”
两人的嘴唇伴随着情话的落下,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叮——
叮——
很不合时宜的,两条尖锐的消息提示音传来,放在桌板上的邢沉的手机亮了,大片的光影投射在车顶上。
邢沉皱了一下眉,当即选择无视。
“你……你有信息……”
夏言的声音断断续续,邢沉松开他的嘴唇,又绕到侧面亲了亲他的耳垂:“不去管它。”
哐当——
“老板,我们现在要走吗?我看都快十二点了……”
很巧不巧,司机打开前面驾驶座的车门,向后问道。
他的出现无疑解救了在邢沉腿上脸红得快要爆炸的夏言,邢沉的脸黑了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像十三点。走吧。”
司机:……?
即使不知道自家少爷在抽什么风,车上也没别人啊。虽然不理解邢沉的行为,但司机还是很敬业地闭上了嘴,稳稳发动车子出发。
夏言擦了擦嘴,端庄地坐在座位上,问邢沉道:“刚才哪两条信息是什么?”
邢沉向后一靠,烦躁地打开手机一看,一条备注为漂亮优雅何佩女士的信息弹了出来。
漂亮优雅何佩女士:鬼魂是一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普通物质pdf.
夏言凑近他,歪了歪头:“你和阿姨讲了这件事?”
邢沉换了个侧坐的姿势,轻声回答:“没有细说,提了一嘴。我说我看见了夏言,他变成了鬼魂。”
夏言见他不说了,好奇地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爸妈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让我别想太多,好好上班,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邢沉点开何佩分享给他的文档,那个文档已经被翻译成了中文,是欧洲的一个热力学科学家提出的。对方认为,所有人在死后,其鬼魂是真实存在的,区别于活人的不同之处是鬼魂在另一个纬度。鬼魂和和能量一样,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1)。至于它存在的原因,根据目前的实验结果以及研究数据有多种原因,一……
夏言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完:“这些研究数据是真实的吗?”
这篇论文前面都是一些严肃又迷幻的,像一个科学怪人在有理有据地平静发疯。只有最后的几组数据,表现了有些价值的东西。
其实这些结论庞老不是没有和他们说过,只是庞老是个专注于研究的理想主义,并且在国内,他能接触到的案例不多。
邢沉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声道:“不知道。”
他低头编辑信息,忽然,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邢沉退出和何佩的对话框一看,庞老这边有两条未读消息。
庞安民(退休养老版:鬼魂是一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普通物质pdf.
这几天我不在山上,有事微信联系即可。
夏言:“这么巧?”
“可能这篇研究在科研界很火吧。”邢沉滑动屏幕,大量的数字让他有些头痛:“我再看看,你休息吧。”
————
两个小时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很快两人就到了家。和司机道谢后,邢沉领着夏言上了楼。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研究了文献,因为公司没事,邢沉没去上班。夏言接受了庞老提倡的及时行乐原则,和邢沉放纵地过了整整两天。
这就导致周六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们两个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遮光性良好的窗帘让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突然,邢沉的手机振了起来。
单单振动的声音并不响,但还是吵醒了浅眠的夏言。夏言用力皱了一下眉,拍了拍被他压着的熟睡的邢沉:“邢沉,快把你手机关了……”
邢沉的眼睛还没睁开,手下意识地捂住夏言的耳朵:“宝宝,我想再睡……”
“邢沉,你在家吗?”
一个很耳熟的女声伴随着开锁的声音传来:“我进来了啊。”
夏言猛得清醒,一瞬间坐了起来,用力拍了拍邢沉的脸:“快醒醒!”
他用力拍了好几下,睡得很熟的邢沉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胡乱套了条睡衣在身上,推开了卧室的门。
一个高挑修长、五官深邃的女人站在客厅中,手腕上挂着一只白色的香奈儿。
邢沉妈妈和邢沉长得有六七分像,五官都很立体,但又不是外国人的那种立体,属于即使打扮得再简单,也能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何佩有些意外地微笑着问:“还没起床吗?”
邢沉打了个哈欠:“是啊。”
夏言慌慌忙忙得换好衣服出来,何佩直接掠过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家里怎么乱乱的呀,你出差刚回来吗?”
果不其然,她也看不见夏言。虽然知道别人看不见他,但是夏言还是无法对这些人熟视无睹。他有些局促地站着,邢沉在何佩转身的空隙安抚地摸了摸夏言的头发,随口回答道:“前天回来的,太累了没收拾。”
“好乱啊,这样看这房子更小了。”
何佩的好奇心就和她的长相一样,一直保持着年轻人的状态。这间房子之前她没来过几次,有些好奇地左看右看,不经意间瞥到了大门敞开的卧室:“这床……”
夏言心中警钟大震。
从前夏言还在的时候,何佩从不会进入他们的房间,即使门开着,她也会礼貌地移开视线。所以夏言刚才出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没有关上门。
——现在她肯定认为这里只有邢沉一个人住了,自然不会避嫌。
床单上皱巴巴的痕迹还有凌乱的衣物很难不让人多想,邢沉连忙追了过去,刚要张口解释:“妈,我没……”
何佩处变不惊:“单身的年轻人,自己动手挺好的。”
夏言:“……”
邢沉:“……”
何佩也不拐弯抹角:“频率别太频繁了,到时候对身体不好。还有……”
邢沉问:“什么?”
何佩目光落在枕头旁那件皱巴巴的白色睡衣上:“你用夏言的衣服当道具的话,记得清洗干净。洗不干净了就给人家再买一条新的。”
夏言:!
那其实是他昨天弄脏了换下来的睡衣,因为太晚了他俩忘记洗了而已!
夏言的脸红得都要爆炸了,疯狂地拍着邢沉的手臂:“你快解释!”
邢沉似乎是在憋笑,单手捂着下巴:“妈,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最近睡姿不太好……夏言的衣服我待会洗干净收起来。”
何佩不再过多干涉:“我帮你收拾一下外面?”
邢沉摇头拒绝:“不用了妈,你去客厅坐着吧。——你回国了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啊?”
“爸爸担心你,正好我们回国了没事,我就先过来看看。”
何佩拉开椅子坐下,这才有空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见他脸色红润,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心中担心的想法一下子尽数消散。
邢沉进厨房给何佩倒了杯水:“我爸呢?”
“回公司了呗,这工作狂,也是没谁了。”何佩喝了一大口邢沉递的水,不满地皱了皱眉:“在欧洲的时候是他担心得要死,偏要坐凌晨的飞机回来看你,等落地了他又说先回公司了,让我自己过来。”
怪不得何佩不回邢沉的微信,原来是一直在飞机上。夏言坐在餐桌对面的沙发上,默默地看着他们。
邢沉疯狂地使眼色让夏言放松,拿起水杯又倒了一杯:“爸爸不就是这样么,他怕见了面和我会有口角,就先让你来看看我的精神状态如何。”
何佩:“你的精神状态现在挺好的啊,比之前可是好多了。”
之前?
什么时候,是他刚去世的时候吗?
夏言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邢沉。
“我一没殉情二没发疯,没必要担心。”邢沉眼眸下垂,避开了他的目光,问何佩道:“你微信发给我的文档是从哪找来的,有什么依据吗?”
何佩:“刷推特刷到的。依据我倒是不知道。”
邢沉又问:“那你相信其中写的吗?”
何佩想都没想:“不相信。”
邢沉:“不相信你还发给我看?”
“这是我的想法,不能代表你的。况且这种实验的真假谁也没法彻底证实啊。”
何佩伸了个懒腰:“我又不能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见夏言的鬼魂。”
邢沉一手撑着脑袋,突然话锋一转:“你和爸爸不希望我再找人结婚,然后生孩子吗?”
角落中的夏言闻言,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希望啊,但是我们的希望不是你的希望。——你想有孩子吗?”
邢沉连忙摇头:“夏言不喜欢小孩,我也不喜欢。”
“那就不要孩子。”何佩坚决地摇了摇头,双手抱胸:“我饿死了,你能去做饭吗?”
邢沉爽朗一笑:“当然可以啊,何女士想吃什么?”
何佩点了几个菜,里面竟然还有夏言喜欢吃的,邢沉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夏言和何佩两个人在外面。
何佩的视线在餐桌上四处流转:“邢沉,你最近还有钱吗?”
邢沉从厨房中探出头:“有啊,怎么了?”
何佩指着桌上一碗吃剩的蛋炒饭:“这些剩饭怎么还留着?”
其实那是昨天晚上夏言半夜饿了吃剩的夜宵,昨晚他们胡闹地太晚了,没来得及收拾。
邢沉随口回答:“哦,这是我昨天晚上吃的夜宵,吃完忘记倒掉了。”
何佩立马嫌弃道:“不能死了老婆就这么堕落吧?从前你可是一周要去三四次健身房的人。别没过几个月,就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男的,夏言在天上,别的鬼魂都要吐槽他’你那个老公,我都不想说’。”
夏言:“……”
邢沉哈哈大笑起来:“妈,如果我说,这其实不是我吃的,是夏言吃的,他现在就在沙发上看着我们,你信吗?”
第16章 同学
夏言急忙冲进厨房,想要堵住邢沉的嘴。
正常人谁能说出这种话?
何佩却是面无异色,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沙发,莞尔一笑:“那我该和夏言打个招呼吗?”
邢沉借着身高优势躲开了夏言的进攻,转头说:“可以啊,如果你想的话。不过夏言现在跑到厨房里来了。”
他身后的夏言恨不得缝上他的嘴:“邢沉,你别说了!”
何佩笑着转向了厨房:“夏言,你最近好吗?”
正在努力踮脚想要捂住邢沉嘴的夏言愣了愣,绷直了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几十秒后,他回答:“阿姨,好久不见。我最近还蛮好的。”
他明知道何佩听不见他说话,但还是认真地回复了,双手指尖紧紧捏着自己睡衣的边,紧张局促中带着点点期待。
邢沉也不顾在何佩的视线下他的动作会是多么奇怪,轻轻摩挲了一下夏言绷直的背:“妈,他说好久不见,他最近蛮好的。——你洗手吃饭吧。”
何佩没注意邢沉在旁人视角下怪异的举动,盯着厨房的某处,目光柔和慈爱:“挺好的就好。阿姨也希望你能健康快乐,不论在哪。”
这句话虽然说得随意,但却能从何佩的语气和神色中感受到她的发自真心。
夏言稍稍一怔,用力的指尖慢慢松开衣角,浅棕色的眼眸中透出何佩漂亮温柔的脸,似乎眸光都比刚才亮了几分。
邢沉拍了拍他的肩膀,耳语道:“你出去坐着吧。”
说完,他将做好的饭菜端了出去,拉开何佩对面的两张椅子。
夏言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过去在邢沉边上坐下。
邢沉再大胆,再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自然到让他在外人面前吃饭——食物凭空消失,当真和鬼片一样了。所以他只盛了两碗饭。何佩给邢沉夹了几口菜:“其实只要你们两个都过得好,其他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人活一世,健康快乐最要紧。”
邢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赞同地说:“是这个道理。”
何佩像是真的饿了,满足地吃了一大碗饭:“厨艺渐长啊——你明天晚上有空回家吃饭吗?”
邢沉:“有。我六点多过去吧。”
何佩用纸巾擦了擦嘴唇:“好。下个星期二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吧?”
邢沉的眼神突然躲闪了一下:“月底去吧,我还有点事,我前几天和爷爷通过电话了。”
“好,那就月底去吧。”何佩也不多加干涉他,背上包,拿出手机给邢沉转了一笔钱:“我走了,你记得收拾屋子,实在不行叫个保洁,明天见,拜拜。”
邢沉浅笑着挥了挥手,和夏言一起目送着何佩离开。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邢沉也放下筷子,目光缓缓望向夏言,声音干涩:“刚才吓到你了。”
他低着头,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其实我妈妈一直挺喜欢你的,我就是,我就是一时想让你知道……”
夏言放松地笑了笑:“你父母也没有怎么我啊,虽然现在是同性可婚,但是大部分家长还是支持异性恋,何况你们家也是真的有矿要继承,能理解吧。阿姨是个好人,我知道。”
邢沉的表情更凝重了,似乎极其不愿谈论关于继承这一类的话题,沉默地收拾起碗筷来。
夏言凑近他问:“你之前的精神状态怎么了?”
邢沉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没怎么,我爸想太多了,你知道的他有这个职业病……”
“真的没怎么?”夏言追问:“是我刚过世的那段时间吗?”
“真的。我没事。”邢沉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还有别的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不用了,你去给我盛碗米饭吧。”
邢沉起身进了厨房,随后满满的一碗米饭被放在夏言的面前。他手里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夏言,一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夏言吃饭的时候,邢沉就在边上给他夹菜,夏言吃完一口,邢沉就夹一口,还是几个菜换着来的,保证他每一口不重样。
“这个好吃吗?会不会太咸了?”
“这菜好像不太新鲜了,你少吃点,好吃的话我们晚上再吃。”
从前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邢沉也很无微不至,但没现在这么夸张,恨不得每一口都喂给夏言吃。
夏言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伺候,吃到一半连忙摆了摆手:“够了,够了,我自己夹就好。”
邢沉于是放下筷子,转身去卧室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夏言又扒拉了最后几口米饭:“你吃饱了?”
“嗯。”邢沉整个人向后靠着,后脑勺整着自己的手背,一手滑动着手机屏幕:“吃饱了。”
夏言想起他刚才碗里剩的半碗米饭:“你吃这么少,比我还少。”
“我不饿。”邢沉自动忽视了这个话题,认真地浏览何佩发给他的那份文档,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但他还是没事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夏言不理解他的执着,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就是很难用科学来解释的。
至于庞老为什么要发给邢沉看,可能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想法的正确性。
他继续低头吃饭,邢沉忽然面色一沉:“阿言,你来看。”
他将手机推到夏言面前,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小字:“你看这篇文档的第二作者。”
中文的“邱静”二字滑入夏言的视线,只听见邢沉继续道:“你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们班有个女生,之前经常期末找你划重点抄笔记的那个?”
夏言:“不记得,谁?”
“邱静啊,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女生。”
夏言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怎么了?”
邢沉指着这个名字:“第二作者是她。”
夏言:“这个名字很大众,重名也有可能吧。”
邢沉反驳:“不可能那么巧吧,她后来去英国留学了,好像学的也是热学和量子力学相关的。”
夏言:“她去英国了?”
邢沉:“大学一毕业就去了,你没看见她朋友圈吗?”
夏言:“我没她微信。”
邢沉一惊:“啊?她那时候天天来找你,你俩没加微信啊?”
夏言不以为然:“一个班的,每天上课都能见,加微信干嘛?”
邢沉:“……好吧。”
夏言反问:“你怎么认识她?”
“呃……这个,说来话长,”邢沉:“我从前还以为她喜欢你呢……”
夏言不明所以:“为什么会以为她喜欢我?”
邢沉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我那时候在二楼等你下课,她天天跟着你,还和你说好多话!眼睛全程盯着你,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之前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我紧张都快要紧张死了!”
夏言无语:“……你有没有想过,她是盯着我的笔记呢?”
邢沉双手抱胸,有些气鼓鼓地说:“反正她得知道你那时候有男朋友,现在有老公。”
对于邢沉莫名其妙的宣誓主权的行为,夏言选择无视,淡淡开口:“如果她在英国的话,和我们是有时差的。不一定会回你信息。”
邢沉坚定道:“会的,我相信她。”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的几秒后,微信消息的弹窗弹了出来。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在的,咋了?
float:文档pdf.
float:这个第二作者是你吗?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泪流满面jpg.
float:不是啊?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总算有一个懂眼睛的长我了!你在哪里看到的啊?
float:网上,你能和我们聊聊你这个研究吗?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聊是能聊,但我今天没空。
float:你还会回国吗?如果回国的话方便见个面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如果我下个星期三能顺利写完作业,收拾好行李,赶上飞机的话。我们就约在上海见一下好了。
float:你原来还在读书啊。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在英国读书的三年是我留学生涯中最苦的五年。
float:幸好你没去德国。
互联网著名夜猫子:……在德国估计我已经自杀了。
float:所以你有时候是很聪明的,至少在选国家的时候还是很明智的,对自己有一半的充分了解。
float:可惜只有一半,但好在还有一半。
远在英国的邱静:“……”
就在邢沉边上的夏言:“……”
邢沉又发了一条信息:如果你下周回国的话,我来机场接你,麻烦你来我们家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
一个星期以后,赶作业赶得赶生赶死的邱静回了s市。
邢沉比夏言还着急,一路狂飙着来了hq机场。
b2停车场下,其余车辆看到劳斯莱斯纷纷避让,给邢沉空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副驾驶上的夏言望向窗外:“要不还是约在机场附近的咖啡馆或者餐厅里说吧,她一个女生,会愿意直接来我们家吗?”
邢沉找了个路边的空位停车,打开双闪,胸有成竹地说:“在外面说这种事情多不方便啊。不会的,她会相信我的。”
夏言刚想问为什么,只见一个推着两个超大行李箱的小个子女生从电梯上下来,快马加鞭地往他们这边跑。
“劳斯莱斯库里南!天呐少爷,天空不用巨响,老奴闪亮登场!”
夏言:“……”
邢沉朝夏言得意地微微扬了扬下巴,拉下车窗对邱静道:“快上车,去我家说。”
邱静提着行李直奔后备箱:“好的少爷,老奴来了。”
邢沉下车帮她放了行李,随后猛地一脚油门。
原本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被邢沉生生压缩到了四十分钟内。很快他们上了楼,邢沉关上家门,邱静换了双拖鞋,环视屋内:“夏言不在家吗?你这么急着让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呀?”
就在她身后的夏言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邢沉清了清嗓子,放下行李箱后开口说:“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一件……你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邱静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什么事?你在现实中看到某位死者的鬼魂啦?”
邢沉沉重地点了点头:“对,我看见夏言的鬼魂了。”
“啊?!”邱静瞳孔猛地一缩:“夏言,夏言,他……”
邢沉眼睑下垂,面色煞白:“夏言在三年前过世了。”
“啊!”邱静的嘴唇都颤抖了一下:“他……他怎么会……”
“肺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期了。”邢沉低垂着脸,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很大的一片阴影,眼角眉梢间都是自责的姿态:“是我的错。”
明明是白天,屋内光线充足,可邢沉的脸上却是阴暗一片。夏言绕到他的身侧,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邢沉,别说这样的话。”
邱静眼神麻木,还没反应过来,微微张嘴:“为什么是你的错呢?”
第17章 庞老
“是我没有早点带他去做详细的检查,是我没发现他有家族遗传病史,是我没早点注意他容易咳嗽的细节,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总而言之,责任在我。”
“邢沉!”
夏言有些愤怒又无奈地大喊了一声,抓着邢沉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你别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别忘了我们要问邱静的正事!”
邢沉仍旧淹没在阴暗中,神色痛苦地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平静了下来,抬眸缓缓道:“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又见到夏言了,我还和他生活在一起,你会害怕吗?”
邱静还沉浸在夏言生病去世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惊情绪中,一会后才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害怕,我都能写出鬼魂存在的相关论文了,我还害怕什么。——你真的和他生活在一起?”
“对,同吃同住还同睡。”邢沉肯定地点了点头,直接了当:“夏言现在就在你的左边。”
邱静后背一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臂。
夏言又摇了摇邢沉的手臂:“你快说正事,别吓她了。”
邢沉反手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又转向邱静:“你是不是也看不见他?实不相瞒,这么长时间以来,就我一个人可以看见他。”
邱静咽了口口水,扫视了空无一人的周围:“我确实是看不到,你……真的可以看见?”
邢沉再次肯定地回答:“真的。”
邱静也不相信邢沉会一本正经地和他开玩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年前夏言的忌日……”
邢沉把他们这两年以来经历的时候大致告诉了邱静,包括入梦、分离、夏言看到他的日记等等细节。庞老的事情却就轻避重地省略了。
夏言不知道邢沉在想些什么,他眉头微蹙,有些不安地抓着对方的手臂,半个人都靠在邢沉身上。
邱静表情复杂地听完,若有所思:“我这个学期一直在做一方面的研究,但在现实中,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只是人死后,躯体虽然没有了,但是鬼魂确实可以存在,至于人类为何能感知到……就有很多方面的原因。”
她大致解释了一下,和庞老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两者的波能对上的话,很有可能能看见。”
邢沉和夏言认真地听完,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邢沉问:“哪有什么办法能让波一直对上?我的意思是,如何让夏言不再消失?”
“这个问题国内外都还在研究之中……”邱静单手托着下巴,将问题又抛给了邢沉:“我猜你肯定也问过国内做这方面研究的专家吧,他们怎么说?”
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探索更甚从前,特别是生死一类与人类存亡息息相关的事情,导致不少科学家专攻于研究这一方面。
邢沉抿了下嘴唇,缓缓道:“问过,但是都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让助理以邢氏集团的名义给国内的几个专家发了邮件,模糊处理了我和夏言的信息。得到的回答要么不相信我说的,要么认为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位给了一些有用的意见,和你说的基本一致。”
邱静奇怪道:“为啥不直接告诉他们真实的细节?”
邢沉言简意赅:“你知道现在有很多科学家对科学的探索是狂热的、不择手段的。我不能让夏言变成他们的研究材料,更不能拿他的安全开玩笑。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能拿出的有用意见实在太少了。”
邱静无奈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那我就更没主意了,给出有用意见的那位怎么说?”
她这句话一出,邢沉一直微微紧绷着的脸在一瞬间内抽动了一下,眼眸中倒映出的夏言的脸貌似都模糊了几分。
夏言从方才开始就有一股奇怪的直觉,邢沉故意瞒着邱静庞老的事情,原因并非是因为庞老隐居,而另有其它。
还没等他问出口,只听见邢沉又气定神闲地说:“他做了一个小型的频率改变仪器,可以让四维世界的东西留存于三维。我从他那边买了过来,现在戴在夏言的手上。”
邱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止不住地惊叹:“我去,这么厉害,他是谁啊?”
邢沉眼底暗流涌动,轻声问:“庞老,你听过吗?”
“庞老?”邱静:“他不是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第18章 纪念日
比起邢沉又压抑又低沉的声音来说,邱静这一响亮的反问如雷贯耳,霎时间像一颗引爆的炸弹,在在场另外两个人的脑海中噼啪作响。
想来谁都知道,邱静不可能拿生死这种问题来开玩笑,她自然的神情和理直气壮的语气也证实了这一点。
夏言的眉心用力地皱了一下,转头看向边上的邢沉,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只是语气平静地开口询问:“你说的是谁,我说的是庞安民。安全的安,民众的民。”
“我说的也是庞安民啊,你都不用说哪几个字,国内这个领域的专家,在s市的,姓庞的除了他还有谁?”
邱静无辜地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先以为邢沉是搞错人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报出庞老的全名。
邢沉不死心地追问:“你确定他真的死了?”
邱静不假思索:“当然啊,这还能有假啊——你是不是搞错人了?庞老活到现在,都要一百多岁了。”
邢沉嘴巴张了张,一时说不出话,空气无声地凝固了起来,最终还是夏言打破了僵局,对邢沉说:“这个事情一时争辩不出来结果,你又不能叫庞老过来和她对峙。不如先这样吧,换个话题。”
邢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活跃的大脑马上反应了过来:“可能是我搞错了吧。”
“你也别太担心了,不要病急乱投医,多少人和爱人生离死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呢,你能再见到夏言,是你的福气。”邱静拍了拍邢沉的肩膀:“我回头把这件事和我导师说一下,帮你问问他的看法。”
邢沉点了点头:“谢谢你。”
紧接着三人陷入了沉寂,邢沉忽然问邱静说:“你要不要和夏言打个招呼?他就在我边上。”
夏言此刻正靠在邢沉身上,听到这句话,立刻站直了身子。邢沉配合地抱着他的手,一手却悄悄背到身后,将夏言的左手轻轻拉到身后,包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
“好啊,我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嗨。”邱静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手:“夏言,好久不见了,谢谢你当年一直借我笔记,让我不挂科。”
“还有……”
夏言眨了眨眼:“什么?”
邱静往后退了一步,离邢沉更远了些:“大四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的在你位置里塞了情书,邢沉让我帮忙偷出来丢了,结果我不小心顺手把你的一张设计图也丢了!”
夏言面色一变:“什么?我就说当时我的图纸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这样。”
邢沉面色一变,连忙想冲过去堵上邱静的嘴:“喂!你别说了!”
夏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拦下:“我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老婆你听我解释……”
邱静看见邢沉的手臂悬在空中,心虚地低着头,便大胆地继续道:“为了找到那张图纸,我和邢沉徒手翻垃圾桶翻了两个多小时。结果那张图纸被当成废纸回收了,最终邢沉用十块钱的超高价格从收废品的大妈那边买回来了。”
“还有这种事?你幼不幼稚啊?”夏言无奈地看着邢沉,哭笑不得:“隔壁班的我完全不认识,你担心什么?”
邢沉慌张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听说人家文笔很好,写情书写得深情并茂的……我怕你到时候被人家打动了呢。”
邱静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是说你比人家高、比人家帅、比人家有钱、还比人家对夏言好,根本不用担心的吗?”
邢沉怒吼:“邱静!你不讲武德,你揭我老底!”
邱静不甘示弱:“邢沉!你不守男德,你对夏言有秘密!”
夏言大声笑了出来。
很久没有这种鲜活的笑声出现在他的身上了,邢沉一时间有些恍惚,目光逐渐柔和地落在夏言的脸上,移都移不开。
夏言眉眼弯弯,如同春风拂面:“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了吧?”
夏言的五官不是邢沉那样的立体派,但也是非常好看,他的眼型鉴于桃花眼和杏眼之间,眯着的时候有股冷漠的压迫感,笑起来的时候却能带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他的鼻梁不算很高,但也不低,和整张下巴较短、面积又小的脸十分协调。
这种人放在人群中,可能不一定会第一眼注意到,但如果细看,绝对是过目难忘的类型。
“没……”邢沉一时看呆了,呼吸都乱了节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啊不对,还有一件……”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还是没法把目光从夏言的脸上移开:“过几天就能告诉你了,现在还不行……”
“哎呦。”邱静插|了进来:“人鬼情未了夫夫,请把老奴送走,再开始腻歪吧。”
夏言被她说得红了脸,又让邢沉充当转达工具地问了邱静在英国的生活,关切又可靠地给她接下来的学习生活提出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邱静感动地快哭出来了:“呜呜,夏言,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呜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要哭回家哭,人鬼情不会了夫夫要继续腻歪了。”邢沉拿起车钥匙,一手放在邱静的行李箱的拉杆上:“我送你回家吧。”
邱静随即喜笑颜开:“我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让邢少爷给我当司机。”
邢沉当即放下车钥匙:“我转你五十你打车走吧。”
邱静:“……告诉夏言我再也不和他老公当朋友了。”
邢沉听到这个称呼,满意地笑了起来:“看在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我送你吧。”
“谢谢少爷,拜拜夏言。不用担心,我回去会想办法的。”
夏言也挥手向邱静告别。
邢沉一手一个行李箱出了门,临走还有些不舍地对屋里说:“阿言,我马上回来。”
夏言点了点头。
随着关门声的消失,整间房子又陷入安静之中。
夏言在沙发上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躺下来,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
邱静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多少人和爱人生离死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呢,你能再见到夏言,是你的福气。”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过着和生前没什么区别的生活,甚至连最后那段时间的病痛也没有了,死后那段没有意识的时间仿佛从未有过。
他感觉现在像是一场真实又不真实的梦。
滴咚。
夏言的思绪被门口解锁的声音打断,他翻身起来,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进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呀。”邢沉张开双臂,笑着朝他走来。
夏言轻轻推了他一下:“瞎贫。”
邢沉低下头,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边上坐下:“我现在要先干一件事情。”
夏言问:“什么?”
邢沉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拨通一个号码,点开扬声器:“喂,是我邢沉……有人说你三年前就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夏言大惊失色:“邢沉,你……”
对面不温不火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那是三年前我为了应付学校说的,当时许多研究生想让我当导师,但我可不想被返聘。像我这么坏的东西去带研究生是会违反公序良俗的。”
夏言:“……”
庞老:“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啊,我真的是骗人的。你不会怀疑我是鬼魂吧?”
邢沉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呃,我没有。”
“那就是怀疑我不是庞安民?!我的获奖证书,我的科研奖项都摆在我家里呢!上面都有我的照片!难道和我现在不像么!你怀疑我的学术能力?难道我看起来像骗子吗?!……”
邢沉连忙喊停:“停,停停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继续你的研究吧。有事再联系。”
说完,他连忙挂断,那一连串的怒吼才从听筒中消失。
夏言满头黑线:“好离谱。”
邢沉往里一靠,从背后环抱住他:“是庞老就不奇怪。不过没事,我自己会查。”
他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动作间衬衫不安分地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精壮的肩颈线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夏言,让他无法逃脱。
这张脸不笑不说话,认真干事的时候,莫名有股严肃凌厉、雷厉风行之感。邢沉比夏言小两岁,原先哪怕不苟言笑的时候,也是阳光稚气,现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人瘦了五官太过立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些变样了。
他长大了。
夏言如是地想。
邢沉发完信息,低头看见出神的夏言,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什么呢?我好看吗?”
“……”夏言没有回答,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但是眼睛也没移开。
邢沉亲了亲他的额头,形状修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上扬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像只吃了还想吃的猫。浓厚的雄性气息包裹住夏言的身体,让他稍稍发昏,尚有理智地留下一句:“这里是沙发……”
“沙发怎么了?”邢沉咬了一下他发烫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后:“很新鲜的场地不是吗?”
……
————
庞老的这一通闹剧结束之后,两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邢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去公司看一下。
此刻夏言正一个人在家里看书,那台苹果12叮铃一声弹出一条微信。
邢沉:嗨帅哥,晚上有空吗?(狗头叼玫瑰表情)
言:有事说事。
邢沉:19点的时候我上楼来接你,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订了个包间,很私密的,就我们两个人,你放心。
夏言思考片刻,他的性格比较宅,不喜欢出门,除了必要的事情和感兴趣的旅行之外,很少出门。变成鬼魂之后,更是几乎不出去了。
邢沉见他没回,又发了一条:不想去也没事,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言:你今天不想做饭?还是单纯想出去吃?
邢沉:单纯想和你出去吃。
言:那去吧。
夏言合上书,把家居服换了下来,选了件白色的衬衫和长裤。
七点整的时候,邢沉准时到家来接他出门,不知道是刚在公司谈完生意还是故意穿得隆重,他穿着高定黑色西装,手上戴着劳力士的腕表,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连皮鞋也是瓦光锃亮。头发上还喷了发胶,应该是新做了造型,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夏言不知道他打扮这么隆重干什么:“就我们两个人吃饭,你好像没必要这么隆重,随便一点好了。”
邢沉立马反驳:“就是因为就我们这两个人,所以我才要精心打扮啊,有别人我才不会这样,好看的一面不给老婆看还给外人看啊?”
夏言:“……”
其实在他看起来就是衣服不一样而已,没差。
他没说出来打击邢沉,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邢沉从每个月去三次健身房改成了一星期去三次健身房,明明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半天衣服不带重样的。
可能这是邢沉的乐趣吧。夏言如是地想。
很快,他们到了吃饭的地方。餐厅门口摆着很大的喷泉,散发着阵阵白色的烟。邢沉这次订的包厢相当私密,那一层楼除了一个领路的服务员外就他们两个人,服务员带他们到中间的包厢后就离开了。
整个包厢是深蓝加黑色的装修,米黄色的氛围灯衬得里面亮如白昼。餐厅的中央摆着三束巨大的洋甘菊,另一面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由天蓝色气球摆成的爱心。
夏言一愣,刚要问邢沉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邢沉单膝跪地,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绿色盒子——
一只冰蓝色表盘的星期日历型系列的劳力士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富有光泽的金属光泽在屋内恰到好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漂亮,崭新的表盘上倒映出夏言苍白的脸颊。
“阿言,三周年纪念日快乐。”
邢沉眼神热烈真挚:“这两年来,我们分开了很久,好在今年夏天我们又相遇了……我做了许多不算好的事情的,谢谢你还愿意原谅我包容我。”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星般看着夏言:“这个表我觉得和你很配,希望你会喜欢。”
冰蓝色是夏言最喜欢的颜色,他也曾经在邢沉的表柜前说过这只表很好看。
夏言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蜷曲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还没等夏言接过,邢沉又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
那是一辆普通款奔驰的钥匙。
“我选装了自动泊车,这辆车是两年前夏天的时候我买的,本来想在第二个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给你,但是那时候实在没机会……”
邢沉嘴唇微颤,愧疚自责:“从我们结婚那天开始,我就没有给过你一个完整的纪念日。”
夏言突然回忆起三年前的今天——
s市的夏天烈日炎炎,闷热的街道上行人寥寥。ja区一栋私人别墅外,正立着一个白衬衫的少年。
他似乎是在等人,额头的汗证明已经等了一会,如此高温的天气下,他的表情也没有一点不耐烦。
“夏言!”
邢沉连忙跑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外面多热啊。”
夏言:“户口本拿到了?”
邢沉拍了拍手上的土:“拿到了,走吧。”
夏言目光下移:“你……没事吧?”
邢沉看到他的眼神:“没事啊,你以为我偷出来的啊?当然不是了,直接找我爸妈拿的。”
夏言:“那你怎么裤子上都是泥?”
邢沉挠了挠头,如实回答:“哦,这是我刚出来的时候太激动,忘了我爸在前院新挖了一个池塘了,没看见摔里面了。”
夏言:“……”
邢沉依旧兴高采烈:“好在我上衣都是干净的,不影响拍登记照,快去吧!”
夏言拿出纸巾递给邢沉,两人携手同行,进了民政局。
那一天,他们结婚了。
夏言本想等攒到了足够多的钱,可以付起一半首付的时候再买房子,但是邢沉却坚持不用算那么清楚,现在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了,身为丈夫,他买房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邢沉按照他的喜好选了几套离他公司近的、地理位置好的商品房,随后让夏言装修设计完成之后搬了进去。
夏言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幸福地过完自己人生接下来的日子。
但是那一年,他其实活得也很昏暗。
一切要从邢沉爷爷生病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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