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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贪嗔痴恨爱恶欲
第413~416章 风雨欲来
天华剑宗,后山剑冢。
山风穿过碑林,呜咽作响,带着几分亘古不变的苍凉。
剑冢最高处,那块被历代剑宗强者视为悟道之地的巨大青石之上,盘膝而坐的年轻身影,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仿佛经历了星辰的洗礼,其中隐隐有微光流转。
似有剑意凝聚,又似包罗万象。
仅仅是这双眼的睁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微微一滞,山风也仿佛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袁鸿,天华剑宗百年不遇的剑道奇才,此刻,终于叩开了那扇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玄奥大门。
小长生之境,神念。
他缓缓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握。
嗡——!
并非是真元的剧烈波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与天地共鸣的奇异震颤。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般,轻易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山间的风声、林中的鸟鸣、远处瀑布冲击岩石的水花、甚至更远处天都城隐约传来的喧嚣……
所有的一切,不再仅仅是通过耳朵和眼睛来感知,而是以一种更加直接、更加立体、更加细致入微的方式,直接“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一草一木的纹理,一沙一石的脉络,空气中流动的每一缕元气,都仿佛纤毫毕现。
“神念……神念……”
袁鸿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初窥堂奥的惊叹与难以言喻的复杂,“原来……这就是神念……”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知维度,一种仿佛能与天地同呼吸、共脉搏的奇妙境界。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挣脱了肉身的束缚,能够“俯瞰”这方圆数里甚至更广阔的天地。
他心念微动,意念集中在不远处那柄斜倚在青石旁的佩剑——“惊蛰”。
只见那柄通体湛蓝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起般,缓缓悬浮而起!
这并非是以真元强行御物,而是纯粹的神念驱动!
袁鸿眼神微凝,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对着那悬浮的惊蛰剑遥遥一引!
咻!
惊蛰剑骤然加速,化作一道湛蓝的流光,在他身周急速穿梭、盘旋,时而如灵蛇出洞,迅捷无匹;
时而又如游鱼戏水,灵动自如。
剑随心动,意到剑至,再无半分真元运转的滞涩之感!
“双指御剑……呵,少时以为的剑道极致,如今看来,不过是神念御使的初阶法门罢了。”
袁鸿忍不住感慨说道。
神念境,带来的不仅仅是感知范围的极大拓展和对飞剑更入微的操控。
更重要的是,是对“力量”和“规则”理解的质变。
他目光一动,磅礴的神念之力透体而出,与自身精纯的剑元瞬间结合,向着周身弥漫开来。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无数道细密如牛毛、却又锋锐无匹的无形剑气凭空滋生,它们不再是散乱无序的攻击,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相互勾连、盘旋、流转,最终形成了一个肉眼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剑气领域!
领域之内,剑气纵横交错,自成一体,仿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一股无形的束缚之力和凌厉的切割之意弥漫开来。
袁鸿能清晰地感觉到,任何踏入此领域之人,只要修为未达神念,其行动必将受到极大限制,真元运转也会被紊乱的剑气干扰,如同陷入泥沼,难以挣脱。
“剑气化域……”
袁鸿感受着这片由自身意志和力量构建的领域,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神念所及,规则自生。这便是……规则的力量吗?”
虽然只是最粗浅的运用,甚至还带着通玄境时“剑阵结合”的影子,但这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不再是简单的能量叠加,而是真正开始触碰到了“规则”的边缘。
他收回神念。
那无形的剑气领域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和对天地更深层次的理解,袁鸿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而立之年踏入神念境,放眼整个景国乃至天下,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这份自信,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那个如同皎月般悬挂在他心头的身影。
白洛华……
他看着自己那双似乎蕴藏着星辰流转力量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白洛华……我已经……神念了。”
“与你的距离……终于……近了一步。”
虽然,他知道,这一步的距离,或许依然如同天堑。
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远远仰望、连靠近都觉得是奢望的那个人。
或许……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可以与她并肩而立的资格?
他心念一动,那悬浮在半空的惊蛰剑发出一声欢快的轻鸣,如同倦鸟归巢般,精准无比地倒飞而回,“锵”的一声轻响,自行归入了悬挂在他腰间的剑鞘之中。
袁鸿站起身,掸了掸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望向山下那片象征着红尘万丈的世界。
该下山了。
……
别苑深处,一间陈设雅致的暖阁内。
这几日,她体内的伤势在珍稀丹药和自身特殊体质的双重作用下,已恢复了大半。
锁阴蛊破碎带来的那种核心层面的空虚感虽难以弥补,但至少那狂暴的反噬之力已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只是,心脉处那枚反噬而回的“缚心蛊”,却时刻提醒着她在烟波楼那场意料之外的“失控”与“玷污”,让她心底的烦躁与杀意如同暗流般从未平息。
“圣女……”
门外传来一声恭敬而略带迟疑的禀报,打断了她的沉思。
童妍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门外的弟子显然对这位圣女阴晴不定的性子极为忌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谷中……谷中长老再次传讯,询问圣女何时启程……南疆旱情……恐难以再拖延……”
“知道了。”
童妍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告诉他们,本宫偶感风寒,需再静养几日。”
“让他们将祈雨所需的一应法器祭品先行备好,不得有误。”
“……是,圣女。”
外面的弟子如蒙大赦,不敢再多言,脚步声迅速远去。
童妍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催得倒是越来越紧了。
不过也快了。
她一直在等的消息,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她闭上眼,心神沉入早已悄然散布在临江郡王府周遭的、那些细小到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型音蛊和影蛊之中。
这些小东西是她耗费了不少心血炼制的宝贝,能够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任何角落,捕捉着周围环境最细微的声音和光影变化。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能量波动和几道陌生的、带着无忧宫特有清冷气息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内。
来了。
童妍的精神瞬间集中起来。
她知道,这是无忧宫派来接应凌楚妃的人到了。
接下来,才是关键。
她耐心地等待着。
像是一朵盛开在悬崖边缘的罂粟。
看似静美无害,却在暗中散发出无形的、致命的诱惑与监视,细致地观察着下方那只迷途羔羊的每一个彷徨的脚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又过了大约三天。
这三天里,童妍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别苑中,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些蛊虫传递回来的零碎信息里,同时在脑海中不断推演、拼凑着凌楚妃可能的行动轨迹和应对策略。
终于,那些潜伏在郡王府外围、甚至是一些隐秘消息渠道附近的蛊虫,开始陆续传递回一些经过整合和分析的关键信息。
“第一件事……果然不出所料……”
童妍听着蛊虫模拟出的、无忧宫弟子向云岚派传递消息的片段,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利用萧雨姗这个弃子,将云岚派这把还算锋利的刀引向贡迦那头蠢驴……呵,凌楚妃,你倒是会废物利用。”
她对此并不意外。
这是最直接、也最容易想到的报复手段,而且她早在几天之前,为了将萧雨姗这枚棋子塞给那个和尚,就用过这个借口,只不过提前了凌楚妃几天。
云岚派虽然不算顶尖大派,但人多势众,且对萧雨姗失踪之事必然极为上心,足以给贡迦造成不小的麻烦。
“第二件……啧啧,借刀杀人,还是借朝廷的刀……”
当听到那些关于“西域高僧与南疆妖女勾结,图谋不轨,威胁漕运边境”的流言,正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迅速散布开来,并且重点流向天策府时,童妍眼中的玩味之色更浓了。
“将我和贡迦捆绑在一起,引来天策府这群难缠的鹰犬……凌楚妃啊凌楚妃,你这手祸水东引,倒是使得够狠,也够聪明。”
她轻轻鼓了鼓掌,仿佛在赞叹对手的智谋,“可惜啊……你以为这样就能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了吗?”
“至于这第三件……”
童妍的红蝶瞳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冷意和兴奋。
“釜底抽薪,谣言惑心,直指贡迦的根基和他在摩尼教的地位……好一个‘沉溺美色,荒废修行,勾结妖女,为教招灾’……”
她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一招,才算是真正有点意思了!诛人先诛心,毁人先毁其根基……”
她缓缓坐起身,赤着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任凭红绳系着的铃铛轻轻作响。
轻盈地踱到窗前。
此时正值江南的梅雨时节前夕,天空飘着细密如愁绪的春雨。
雨丝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发出泠泠清韵,也给这别苑蒙上了一层朦胧而略显压抑的水汽。
新绿的枝叶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却也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沉重。
童妍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窗棂。
目光透过雨幕,看着那烟雨迷蒙的江南春景。
眼神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晦暗不明,带着一丝潮湿的、难以捉摸的凉意。
凌楚妃这三条计策,环环相扣,阴狠毒辣,确实算得上是妙计。
若真的让它们顺利施行,贡迦那头蠢驴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而自己也会被天策府盯上,麻烦不断。
等到和尚反应过来时,凌楚妃也已经安然返回无忧宫,从容疗伤,再徐图后计。
“想得倒是挺美……”
童妍唇边的笑意愈发冰冷。
她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如何妨碍这些计策生效。
譬如暗中截断消息,或者制造新的混乱,转移视线,让凌楚妃的布局落空。
然而,就在她快速发散思绪,推演着各种破坏方案的时候……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恶毒、也更加有趣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等等……
妨碍?为什么要妨碍?
如果……我不妨碍,反而……帮她一把呢?
帮她将这些消息传得更广?
更“真实”?
甚至再添油加醋一番?
让云岚派对贡迦的恨意更深,不死不休?
让天策府对“西域与南疆勾结”的“事实”更加深信不疑,投入更多力量去追查,甚至不惜代价?
让摩尼教内部对贡迦的猜忌和不满彻底爆发,后院起火,焦头烂额?
童妍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那双红蝶瞳眸不断扇动,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兴奋光芒!
她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充满了某种计谋将要得逞的快意和近乎变态的愉悦。
“对……对了……还可以这样……”
她兴奋地自语着,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原来还可以这样!”
“凌楚妃啊凌楚妃……你自以为算无遗策,想要借刀杀人,隔岸观火……”
“却怕是如何也想不到,你这三条看似天衣无缝的毒计,稍稍加以‘润色’,就成了你引颈就戮时,递到我手上那把最趁手的匕首了……”
可想而知,凌楚妃此番返回无忧宫,必然会选择闭关相当长一段时间来疗伤、净化。
她原本还在发愁,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这位心高气傲、又对自己和贡迦那个和尚充满警惕的圣女,再次“请”出无忧宫,让她重新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现在……主意有了!
一个极其疯狂、极其大胆、也极其恶毒的计划,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她那颗充满了奇思妙想和无边恶意的脑袋里,飞速地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她要为凌楚妃的这三条计策,狠狠地再加上一把火!
她要让整个西域因为贡迦而彻底动荡!
她要让天策府乃至整个景国正道将矛头死死地锁定在摩尼教和……她童妍自己身上!
她甚至要……让陈卓也卷入这场更大的风波之中!
当整个天下都因为“凌楚妃的计策”而风起云涌,当所有的压力都指向西域,指向摩尼教,指向贡迦……
到那时……
童妍的嘴角扬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妩媚笑容。
凌楚妃。
你以为你逃出了我的手掌心吗?
不。
你只是……刚刚踏入了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更大、也更绝望的舞台罢了。
……
黄彩婷与徐文然的大婚已过数日,那场婚礼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混乱,虽在黄家和烟雨阁强力的弹压下被定性为“不明邪道滋扰”,并未在明面上掀起太大的波澜,但私下里的暗流涌动,却从未真正平息。
这日午后,徐文然恰好因处理一些“旧日恩怨”而离府外出,黄彩婷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账簿,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那刚刚抽出嫩芽的芭蕉叶上。
“小姐。”
一声轻柔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黄彩婷回过神,看到贴身侍女夏荷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正小心翼翼地走近。
“放下吧。”
黄彩婷轻声说道,这几日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有些心绪不宁。
夏荷将茶盏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却没有立刻退下,反而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
“小姐……方才奴婢去前院取东西时,听守门的护卫说……天玄书院的那位陈公子,应该在几日前……就已经离开临江城了。”
黄彩婷执起账簿的手指微微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空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回起新婚之夜的某些片段——
红烛摇曳,喜被生香。
她被徐文然压在身下,承受着他那带着酒气和强烈占有欲的吻与抚摸。
情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
就在那时,夏荷在门外禀报,说陈卓独自一人去了烟波楼……
那一刻,她的心乱如麻。
担忧?愧疚?还是某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
她只记得自己下意识地瞪向身上起伏的徐文然,强忍着喉间的呻吟和身体深处那令人羞耻的紧绷与湿热,用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和喘息的声音,艰难地向夏荷下达着指令,命令她去探查,去保护……
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体内那根硬物不紧不慢却极具存在感的抽插,那声音甜腻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和淫靡。
还有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是发泄?是麻痹?
还是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放纵?
竟然……主动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想到这些,黄彩婷的脸颊瞬间腾起一片滚烫的红晕,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猛地闭上眼睛,试图将这些羞耻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更深的疲惫和某种决绝。
她看向夏荷,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淡淡地说道:
“知道了。以后……关于他的消息,不必再特意来知会我了。”
夏荷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小姐露出这般复杂的神色,那平静之下仿佛压抑着惊涛骇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小姐。”
然而夏荷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站在原地。
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
黄彩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抬眼问道。
夏荷这才鼓起勇气,将声音压得更低道:
“小姐,还有一件事……是奴婢这几日在外面采买时听到的江湖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黄彩婷言简意赅。
夏荷连忙道:“是……是关于前几日咱们府上那场……那场风波的。”
“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说……说是有西域来的高僧,和南疆妙音魔教的妖女,曾在咱们江南道一带秘密会晤,图谋不轨。”
“还说……还说咱们烟雨阁婚宴上出的事,就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甚至……甚至可能威胁到漕运和边境安稳……”
“西域高僧?妙音魔教妖女?”黄彩婷闻言,目光骤然一凝!
她瞬间想起了大婚那天晚上,混乱平息后她派人去查探烟波楼情况的结果——
无论是她派去密切关注的管事,还是后来加派去暗中保护陈卓安全的几个好手,最后无一例外,都在烟波楼附近被人以极其诡异的手段弄晕了过去,醒来后对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记忆模糊,仅仅隐约记得似乎有股奇特的香味?
这种神不知鬼不觉、擅长迷魂和控制的手段,确实很像传说中妙音魔教的手笔!
难道那天在烟波楼对陈卓不利的,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妖女”?
而从烟雨阁掳走凌楚妃的,则是那个“西域高僧”?
黄彩婷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凌楚妃的处境恐怕不堪设想。
而陈卓……他那天在烟波楼,又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夏荷回报说他“情况不好”?
“这消息……来源是何处?你可知晓?”
黄彩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关切。
夏荷见小姐果然对这消息上了心,连忙回道:
“奴婢特意打听了一番。这消息最早似乎是从几个跑江湖的镖师口中传出来的,说是在临江城外某个渡口看到过形迹可疑的一僧一女秘密碰头。”
“后来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越传越广,还被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但具体是谁先传出来的,就查不到了,像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散布一样。”
故意散布……
黄彩婷目光微闪,陷入了沉思。
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凌楚妃。
以凌楚妃的智慧和无忧宫的手段,利用这种方式来祸水东引,打击敌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
她又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
她特意差遣烟雨阁最可靠的暗线去打探过临江王府那边的消息。
得到的回报都一致指向——永明郡主确实在烟雨阁遇袭后身受重伤,被郡王府秘密接回救治,甚至一度传出命悬一线的消息。
虽然这几天似乎稳住了伤情,但仍在密室静养,严禁任何人探视。
这才过去短短几天时间……一个身受重伤、几乎垂死的人,哪里来的精力和心力去策划如此周密的布局,还能将消息如此精准地散布到江湖各处?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凌楚妃的处境,简单推演了一番。
如果自己遭受了那样的重创,恐怕连保住性命都需竭尽全力,更遑论立刻展开如此凌厉的反击了。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这真的只是巧合?
或者是……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搅动风云?
黄彩婷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
最终她还是将那个关于凌楚妃主动布局反击的、在她看来几乎“不可思议”的念头暂时压了下去。
或许,真的只是江湖传言罢了。
又或者,是天策府自己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故意放出的风声也未可知。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挥了挥手,对夏荷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继续留意着。若有更确切的消息,再来报我。”
“是,小姐。”夏荷应声退下。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黄彩婷重新拿起账簿,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陈卓的不辞而别,凌楚妃的惨痛遭遇,江湖上的诡异传闻……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
无忧宫。
殿外是连绵的细雨,洗刷着青石板,也洗刷着远山的轮廓,天地间一片迷蒙湿润,如同晕开的水墨。
殿内燃着安神的檀香,烟气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
回到无忧宫的凌楚妃身着一袭紫色的宫装常服。
静立在殿中央。
她刚刚沐浴过,洗去了些许风尘,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疲惫和苍白却无法掩饰。
雨水似乎也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尘世的烟火气。
她的眼神平静地落在窗外那片被雨水打湿的竹林上,眸子深处,却像是覆盖着一层永远也化不开的寒冰。
脚步声自身后极轻地响起,带着一种特有的、仿佛与这殿内清冷气息融为一体的韵律。
凌楚妃没有回头。
柯成玉走到她身侧不远处,同样望着窗外的雨景。
这位无忧宫的宫主,容貌清隽,气质缥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仿佛蕴藏着星辰运转的轨迹和洞悉世事的沧桑。
两人沉默地站了片刻,只有雨打竹叶的沙沙声在殿内回响。
最终,是凌楚妃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师叔,”她说,“孽情劫……应了。”
柯成玉望向凌楚妃那过分平静的侧脸,那双仿佛能看透过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了然,最终却都沉淀为一声悠长的、仿佛早已预见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
“原来……如此。”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示安慰,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仿佛这一切,都在他卜算推演的某种可能性之中,如今不过是得到了最终的确认。
凌楚妃也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伤口,一旦揭开,便是血流不止。
她只是侧过脸,轻声道:“我准备……闭关一段时间。”
长久的闭关,或许能让时间冲淡一些东西,或许能让她找到重新面对这片天地的力量。
柯成玉沉默了片刻。雨声似乎更大了些,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同样平静,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雨幕的奇异力量。
“有个消息,”他说,“你大概……还不知道。”
凌楚妃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沉。
她不自觉望向柯成玉。
他的神情淡漠缥缈,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似乎藏着某种让她感到不安的东西。
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浮上心头。
柯成玉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那早已注定的、却又无比讽刺的命运,缓缓道出:
“圣上……已经下旨了。”
“端王……你的父亲,也已经……应允了。”
他顿了顿,仿佛是给了她一丝消化这突如其来信息的时间,然后才将那最后一句,如同冰冷判决般的话语,轻轻落下:
“你与陈卓……那桩曾经名存实亡的婚约……”
柯成玉的目光落在她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声音里听不出是悲悯还是漠然:
“……将在半年之后,变成现实。”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檀香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哔剥声。
凌楚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窗外的雨雾,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弥漫进了她的眼底。
第417~419章 回归
马蹄踏过青石长街,溅起几点微尘。
陈卓一袭风尘仆仆的青衫,终于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天玄书院。
刚进入书院不久,还未及掸去衣角的尘土,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月洞门后转了出来。
是苏秀。
他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湖蓝色襦裙,乌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起,更显得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庞清丽脱俗。
她的手中捧着几卷书册,在看到陈卓回来的时候,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灵动和聪慧的眸子先是控制不住地漾起一抹纯粹的欣喜。
但随即,在觉察到陈卓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阴郁后,那欣喜便迅速被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所取代。
“陈……院长,您可算回来了。”
苏秀快步上前,在他身前数步停下,盈盈一拜,声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却又小心翼翼地掩藏着那份过于明显的关切。
陈卓点了点头,目光在她带着担忧的清丽脸庞上短暂停留,心中那份因一路奔波和内心煎熬而紧绷的弦,似乎也微微松动了一下。
“嗯,刚到。”
他声音略带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书院……一切都好吧?”
苏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眼前的陈卓,与几个月前离开天都时那个眼神死寂、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他,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那份死寂虽然不再那么浓烈,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燃烧着一股被强行压抑在冰层之下的火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灼热感,仿佛随时都可能冲破束缚,焚尽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这种感觉,让她心中那份担忧更甚。
“书院一切安好,院长不必挂心。”
苏秀柔声回答,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倒是院长您……此行江南,似乎……清减了不少,眉宇间的倦色也更重了。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带着一种特有的、如同春雨般滋润人心的力量,试图驱散他身上的那份阴郁。
陈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避开苏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没什么,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劳你挂心了。”
苏秀冰雪聪明,见他不愿多谈,便也不再追问那些可能触及他伤心事的细节。
她只是将手中的书册轻轻抱紧了些,柔声道:“院长一路奔波,想必也乏了。我一会儿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和安神的汤药,稍后便给您送来。您先好生歇息,书院的事务……明日再说也不迟。”
这番话,说得体贴入微,既有关心,又保持着分寸,让人如沐春风。
陈卓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因此而消散了几分,他看着苏秀,眼神中多了一丝暖意:“有劳了。”
苏秀浅浅一笑,那笑容明媚而温暖:“院长客气了。您为了书院劳心劳力,这些都是秀儿应该做的。”
自从成为天玄书院的正式学生后,她在陈卓面前的自称,便自然大方的从“奴家”改为了“秀儿”。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微敛,轻声道:
“对了,院长,有件事……或许您需要知道。近几日,清吏司的人似乎……对书院的某些事务颇为关注,暗中查问了一些东西,言语间……似乎对书院颇有微词。”
“清吏司?”
陈卓心头猛地一凛。
他瞬间想起了离开天都时,在城外官道上与那位清吏司指挥使赵缚那惊鸿一瞥式的短暂接触。
当时赵缚那双死寂空洞中闪烁着幽绿寒芒、如同审视死物般的诡异猫瞳,以及从他那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病态的身躯上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能直接碾碎灵魂的、非人般的恐怖威压,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浸透骨髓的恐惧与警惕。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始调查书院了!
这背后是否有凌云的授意?
还是赵缚自己的意思?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但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
他只是将那股瞬间涌起的寒意和警惕强行压下,对苏秀道:
“我知道了,多谢苏姑娘告知。”
与苏秀简单交代了几句书院的日常事务后,陈卓便让她先行离去。
就在这时,江鸣的身影从不远处匆匆走了过来。
“陈兄!你可算回来了!”
江鸣一见到他,脸上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陈卓看着他,心中那股因赵缚而起的烦躁和不安再次涌上。
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江兄,清吏司……最近是不是在查书院?”
江鸣是右相次子,消息渠道必然比苏秀更广,对朝堂之事的了解也更深。
江鸣闻言,脸上的轻松之色收敛了几分,他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
“确实有此事。赵缚那条疯狗,最近盯上了不少人,书院这边……恐怕也只是他‘例行公事’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带着几分兴奋和八卦的笑容:
“不过,陈兄,我猜啊……赵缚这次针对书院,恐怕……还跟你一桩天大的喜事有关!”
“喜事?”陈卓微微一怔。
“可不是嘛!”
江鸣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兴奋,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离开天都的这几日,宫里传出消息——圣上已经下旨,端王爷也已应允,要将永明郡主……凌楚妃殿下,正式许配给你了!”
“婚约……成真了?”
陈卓听到这个消息,预想中的惊喜或激动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临江王府那扇冰冷的密室门扉,闪过了凌楚妃那疲惫沙哑的声音,闪过了她那句“等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也闪过了……烟波楼那不堪回首的一夜,以及……古祠堂里那些令他痛彻心扉的画面。
江鸣疑惑地打量着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喂?陈兄?你怎么了?听到这个消息,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陈卓猛地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万千思绪,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了?”
江鸣想了想,道:“应该还不多。毕竟圣旨刚下,消息还在宫里和几位重臣之间流传。”
“否则,你现在回书院,恐怕就不是这个清净的氛围了,早就被前来道贺的人踏破门槛了!”
“楚妃……她应该也知道了吧……”
陈卓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几乎能想象到,凌楚妃在无忧宫接到这个消息时,会是何等复杂的心情。
一桩曾经名存实亡的婚约,在她经历了那般奇耻大辱之后,却突然变成了板上钉钉的现实。
这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如今……却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苦涩。
江鸣敏锐地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细节——
陈卓对凌楚妃的称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之前的“郡主殿下”,变成了亲昵而自然的“楚妃”!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他离开天都的这段时间里,必然已经取得了某种突破性的进展!
可既然如此……
为什么陈卓听到婚约将成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若狂,反而是这般茫然失神?
江鸣的心中充满了困惑,他刚想开口追问。
陈卓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问道:
“对了江兄,那个……阿妍呢?她……还在书院吗?”
他本想说“那个妖女”,但考虑到江鸣并不知道烟波楼的内情,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成了“阿妍”。
江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怪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惭愧。
他迟疑了一下,才有些含糊地说道:“阿妍姑娘啊……她……她现在不在书院里了。”
他没有直接说“失踪”,而是用了一种相对委婉的表达方式。
陈卓听到这个结果,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
不如说,如果她现在还在书院,那才是见了鬼了。
江鸣看着陈卓那深沉的脸色,以及他刚才提到“阿妍”时那几乎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从江南道传回来的、关于永明郡主遇袭重伤、在临江王府闭门谢客的消息,再联想到阿妍的突然“失踪”……
一个大胆又匪夷所思的猜测,忽然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难道那个阿妍,与郡主遇袭的事情有关?!
江鸣倒吸一口凉气!
他觉得这个想法简直荒谬至极!
尽管他对那个叫阿妍的少女始终怀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戒备心理,尤其是在魏无道长老亲自下令要对她严加看管之后,这种戒备更是提升到了顶点。
但他实在无法将那个看起来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怯懦的纯真少女,与那些可能参与袭击重创永明郡主的邪道妖人联系在一起。
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对了,陈兄,有件事情我猜你可能还不知道。”
“阿妍姑娘……在你准备动身前往北境期间,获得了书院的正式身份,是……外院洒扫兼侍墨杂役。”
“什么?!”
陈卓猛地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谁批准的?!”
江鸣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是……是魏院长亲自批的。”
“魏无道?!”
陈卓死死地盯着江鸣,声音因为震惊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而微微颤抖,“当初……当初不是他亲自下令,要严加看管阿妍,说她来历不明,气息诡异吗?!怎么……怎么又会……”
江鸣被陈卓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也许魏院长……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陈卓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魏无道……
他在当时,一定已经看出了童妍存在问题。
他为什么不直接提醒自己?
不仅放任童妍继续留在书院,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正式的书院身份……
何薇薇的事情在当时存在着诸多疑点——
为什么自己去找何薇薇的时候,周珣会刚好到达陆府?
为什么自己去而复返的时候,明明不喜欢周珣的何薇薇会与周珣……
为什么何薇薇三番四次来看望过自己,自己却始终没有察觉?
当时他只道是自己迟钝麻木,如今在得知那个妖女的真正身份、亲身感受过她的诡异手段之后……
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切,或许都是被那妖女刻意安排过的结果……
至于凌楚妃在烟雨阁遭受算计一事,恐怕童妍在天都的时候便已经在谋划,之所以接近自己,恐怕也存了几分趁机了解凌楚妃、了解她的性情弱点的目的。
陈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满腔的怒火。
他不再看江鸣,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语气,平静说道:
“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江鸣觉得他此时的目光好像能直接杀人:
“我亲自去问他。”
陈卓知道,自己此刻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魏无道的“失察”或“纵容”。
更深层次的,是他对自己当初将童妍这个“灾星”带回书院的懊悔,他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魏无道,因为这一切的源头,是他自己。
但他仍然无法忍受,魏无道明明可能早已洞悉一切却依然选择了“放任”,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当作棋子玩弄的强烈屈辱。
……
西域的风,刮过无垠的黄沙,也刮过那矗立于天山南麓、绿洲环抱之中的巍峨圣地。
圣火梵城。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仿佛从大地中生长出来的巨大石质坛城。
它扼守着通往西域腹地的关键隘口,亦是多条重要商路的交汇之所,每日里驼铃声声,商旅不绝,为摩尼教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与影响力。
层层叠叠的平台向上延伸,直插云霄。
每一层都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密宗图腾,在高原稀薄而纯净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琉璃般的光晕。
坛城之巅,隐约可见一座覆满金箔的巨大穹顶,其下供奉着摩尼教至高无上的圣物,日夜接受着数万信徒的朝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藏香、酥油灯的独特气味,以及一种只有在此圣地才能感受到的、混合着虔诚信仰与无上威严的奇异力场。
这一日,最外围的接引石阶前,负责值守的摩尼教弟子,忽然看到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自那风沙弥漫的东方古道尽头,缓缓行来。
那人一袭暗金色僧袍,风尘仆仆,僧袍的边缘甚至能看到些许干涸的暗色痕迹,似血似污。
他面容黝黑,神情疲惫,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在高原的烈日下,依旧闪烁着一抹令人不敢直视的精光,如同戈壁滩上蛰伏的孤狼。
“是……贡迦师兄?”
一名眼尖的弟子认出了来人,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掩饰不住的惊讶。
其余弟子闻言,纷纷侧目,随即一片哗然。
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而且,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他随行的队伍呢,那些一同前往的教中好手呢?
更重要的是,他们分明从贡迦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伤势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仓皇与疲惫。
这与他离开时那副平静淡然、禅意温和的高僧做派简直判若两人!
一时间,石阶前议论纷纷。
那些在众人心中如同鬼火般幽幽闪烁了数日的传闻,在贡迦这狼狈身影出现的刹那,仿佛得到了某种邪异的滋养,火苗骤然蹿高,化作燎原之势,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与克制!
“看他那样子……传闻恐怕是真的!”
“哼,什么‘圣子’级人物,恐怕是中原那边对我们摩尼教的圣子有什么误会!”
“听说他为了一个中原女子,不惜与南疆妖女勾结,荒废了修行不说,还得罪了中原的顶尖势力,差点连小命都丢在中原!”
“真给我们摩尼教丢脸!修行了近四十载,也不过是个凝……嗯,是个需要靠女人才能成事的角色!”
这些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又如何能瞒过在场众人的耳朵?
其中,几名素来看贡迦不顺眼的弟子,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与鄙夷。
他们早就对这个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能得到某些高层青眼相加,时常能领到旁人求之不得的修行资源,自身修为却迟迟不见精进的“师兄”心怀不满了。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弟子,更是上前一步,挡在贡迦面前,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哟,这不是我们去中原‘光大教义’的贡迦师兄吗?怎么?中原的温柔乡太舒服,乐不思蜀,连佛尊的谕令都忘了?”
“还是说……被那些中原的‘顶尖势力’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回来了?”
他身后的几名弟子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贡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些跳梁小丑不过是路边的几只蝼蚁。
他只是继续向前走着,在与那刀疤弟子擦肩而过的瞬间。
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执于表象,迷于外物,尔等……终究是落了下乘。”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让那刀疤弟子和周围起哄的众人心头猛地一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就在他们因为这句没头没脑的禅语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不安时——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浩瀚、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神摇曳的妖异粉色光晕的恐怖威压,猛地从贡迦那看似疲惫的身躯中爆发开来!
通玄境巅峰!
那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石阶!
所有修为在凝元境之下的弟子,当场便被压得双腿一软,“噗通噗通”跪倒在地,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几名之前出言嘲讽的弟子,更是如遭雷击,双目圆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
通玄境巅峰?!这……这怎么可能?!
一年前,贡迦离开圣地时,还只是凝元境下品!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他……他竟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精进”了,这简直是脱胎换骨!
一步登天!
那刀疤弟子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就在全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声此起彼伏之时——
一道清朗、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年轻弟子声音,如同金钟玉磬般,自那圣火梵城的深处,清晰地传递出来,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红尘炼心,明妃归位,色空无碍,极乐证道。佛尊有谕,请圣子……入般若禅院一叙。”
声音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的心弦之上!
红尘炼心……明妃归位……圣子?!
所有摩尼教弟子,包括那些之前跪倒在地的,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比刚才更加浓烈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佛尊的弟子……欢喜禅的传人……新晋的……圣子?!
他们终于明白,那些关于贡迦“沉溺美色”、“荒废修行”的传闻,是何等的可笑与无知!
那哪里是沉溺?
分明是在行那传说中最为高深、也最为凶险的“欢喜禅法”,以“明妃”为鼎炉,证道无上菩提!
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成功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敬畏,双手合十,深深地俯下身去:
“恭迎……欢喜圣子……回归圣教!”
平地起波澜,静水生龙纹。
那声音不高,却似春雷滚过冰封的河面。
瞬间震裂了众人心中那层习以为常的认知坚冰,无数惊涛骇浪在他们心湖深处翻腾不休。
“恭迎欢喜圣子回归圣教!”
“恭迎欢喜圣子回归圣教!”
声音开始还显得有些零落和参差不齐。
但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洪流,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
最终化作排山倒海般的声浪,在整个圣火梵城回荡不休,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发自灵魂的敬畏!
贡迦站在那山呼海啸般的“恭迎”声中,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那些匍匐在地、神情激动的同门。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夹杂着高原寒意和浓郁信仰之力的空气吸入肺腑。
感受着体内奔腾汹涌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以及那份源自“圣子”身份的无上荣光。
那些曾经的轻视、嘲讽、质疑……在此刻,都化为了最可笑的尘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他在这摩尼教的地位,都将彻底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苦苦挣扎的贡迦。
他是欢喜圣子。
是佛尊座下最有潜力的传人!
是未来可能执掌整个摩尼教,甚至问鼎西域,乃至冲击那传说中承天之境的存在!
而这一切……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在临江烟雨阁中,被他强行掳走、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如今却又以惊人智慧反过来算计了他的绝色身影……
凌楚妃……
贡迦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贪婪,有恨意,有征服欲,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份智慧与手段的忌惮和兴奋。
他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对着那教坛的深处,他微微颔首。
然后在一众弟子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那象征着摩尼教权力核心、也通往他师尊欢喜佛尊闭关之所的般若禅院,走去。
第420~424章 承天之秘
天玄书院,院长静室。
午后阳光自窗棂斜斜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陈年书卷特有的干燥气息。
本应是一派宁静致远,却被一道不速之客的闯入彻底打破。
“砰!”
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几乎是被粗暴地撞开,一道身影冲了进来,带着一身未散的风尘与压抑不住的愤怒。
来人正是陈卓。
他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眸里布满了血丝,那张本还算清俊的脸庞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深切的自我厌恶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没有通报,也顾不上任何礼节,紧紧盯着书案后方那个端然而坐的身影。
魏无道正手持一卷泛黄的古籍,闻声,只是缓缓抬起头。
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平静地望向的陈卓,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
“陈卓,”
魏无道平淡的问道:“你这般失态,所为何事?”
这平静的问话,却如同火星投入烈油,瞬间点燃了陈卓胸中积压的所有情绪!
“所为何事?!”
陈卓猛地上前一步,那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魏院长,你当真——不知吗?!”
胸中积压的怒火、那不堪回首的羞耻、以及劫后余生的后怕,在这一刻轰然喷发:
“那个阿妍!那个当初在书院门口,你‘默许’林老执事留下、甚至后来还通过了她正式杂役身份的阿妍!那个跟在我身边,整日里巧笑倩兮、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恨意: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是个妖女!是个魔头!她……她就是那个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以玩弄人心为乐的——妙音魔教妖女,童妍!!”
“这一切……这一切,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他死死地瞪着魏无道,“以你的修为,以你的眼力,她如何能瞒得过你?!”
“你明明知道她有问题!你明明知道她来历不明,心怀叵测!”
“为什么还要放任她跟在我身边,甚至……甚至让她混入前往北境的队伍!!”
陈卓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魏无道的控诉,也像是在质问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残酷命运。
他知道,自己识人不明、引狼入室,要负首要责任。
但魏无道这种“明明看穿一切却选择放任”的态度,更让他感到愤怒不已!
这不仅仅是失察,这在他看来,近乎是一种冷酷的默许,一种将他亲手推向万丈深渊的放任!
静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无道静静地听着陈卓的咆哮,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陈卓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喘息,声音也因为力竭而变得沙哑时,他才缓缓地、用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放在了书案之上。
“啪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魏无道抬起眼,没有直接回答陈卓那充满了血与泪的质问,反而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遥远而沧桑的语气,缓缓开口了:
“陈卓。”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个愤怒而痛苦的年轻人,望向了窗外那片竹影,望向了更遥远、更缥缈的虚空:
“你可知,为何自八十多年前,天玄宫最后那位宫主羽化之后,这中原武林,这朗朗乾坤,赫赫九州,竟再无一人,能够真正踏入那传说中的承天之境?”
这突如其来、与陈卓质问内容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反问,如同当头一棒,又似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原本怒火攻心、几乎要失去理智的陈卓猛地一滞。
他眼中的熊熊怒火尚未完全消散,但瞳孔深处,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愕然。
他忽然生出一种被强行拉入另一个更宏大、更令人心悸的谜团之中的困惑。
陈卓的语气不觉间多了几分迟疑:“承天之境……这与童妍何干?!我问的是……”
“你先回答老夫的问题。”
魏无道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轻轻打断了他。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可以清晰的听到从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陈卓胸口剧烈起伏,他努力地平复着内心的怒火和翻腾的气血。
魏无道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将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都强行拉扯了进去,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
昆仑雪山深处,罡风如刀。
此处,凡人足迹绝迹,便是飞鸟亦难觅其踪。
巨大的欢喜佛像之前,一道身影正恭敬无比地跪伏在那里。
来人身着一袭暗金色的僧袍,正是从遥远中原历经艰险返回的贡迦。
他的僧袍上沾染着一路过来的风尘,面容黝黑,眼窝深陷,透着一股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然而,在那份疲惫之下,却又压抑不住地涌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某种得偿所愿后的快意。
他头颅深垂,几乎触及冰冷的地面,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一片静寂。
石室内只有那七彩光晕无声流转,以及贡迦自己那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一个低沉、宏大、仿佛并非由血肉之躯发出,而是直接从四面八方虚空中汇聚而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贡迦的识海之中轰然响起:
“回来了。”
贡迦的身体猛地一颤,头颅垂得更低,声音中带着一丝因见到至高存在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恭敬无比地回道:
“弟子贡迦,叩见师尊。万里红尘,幸不辱命!弟子那‘完美明妃’已有了着落。”
“便是那无忧宫两百年绝无仅有的圣莲,弟子已初尝其味……”
他说出“圣莲”二字时,语气中下意识地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贪婪与回味,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敬畏所掩盖。
识海中的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
然后,那宏大而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揣度的意味:
“嗯。你此番中原之行,虽波折横生,亦算得上收获颇丰。”
……
半晌,陈卓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几分未消的怒意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困惑:
“弟子……不知。只闻承天之路,难如登天,非大毅力、大机缘、大智慧者不可得。”
魏无道微微颔首,目光从窗外的虚空缓缓收回,重新落在陈卓那张因愤怒和痛苦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年轻脸庞上,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与苍凉:
“难?何止是难。”
“近八十年来,放眼九州天下,神念巅峰者虽称凤毛麟角,然细数之下,亦非寥寥无几。”
“天资纵横、惊才绝艳之辈亦如过江之鲫,可能够真正勘破那层壁障,聆听天道纶音,一步踏入承天之人,却一个也无。”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陈卓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非是后辈驽钝,亦非前人藏私。”
魏无道继续说道,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峻:
“而是……那条通往真正承天的大道,似乎……已经变得异常艰难,甚至可以说……近乎断绝了。”
陈卓瞳孔猛地一缩,这个认知比童妍的身份更让他感到心惊。
承天之路……断绝了?
“天地灵气或许并未真正衰竭,”
魏无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解释道,“然则,那沟通天地本源、引动大道共鸣的‘契机’,那份来自冥冥中的‘认可’,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无形的尘埃所遮蔽,又或者……”
“是被某种更加强大的、我们尚无法理解的力量所刻意阻隔。”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对过往岁月的追忆和对当前修行界困境的无奈:
“无数惊才绝艳之辈,穷尽了毕生心血,皓首穷经,苦修不辍,最终也只能在那神念巅峰的门槛前望洋兴叹,带着无尽的遗憾与不甘,郁郁而终。”
“这,便是如今修行界的可悲现实。”
陈卓沉默了,魏无道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浇灭他心中燃烧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对整个世界规则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绝望。
“然而,”
魏无道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刺破这沉闷的现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总有一线生机。或者说……在正道几乎断绝的末法之世,总有一些不甘寂寞的‘聪明人’,会试图去寻找那些看似捷径、实则……可能通往更深渊的歧途。”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深邃,仿佛在凝望着什么禁忌的存在:
“这世间,欲求承天者,无外乎两条路。”
“其一,便是如你天玄宫先辈那般,坚守本心,明悟大道,于九死一生中求得那一线生机,历经千锤百炼,方能引动天地共鸣,此乃真正的承天正道。”
“然此路……崎岖艰险,难如登天,正如老夫方才所言,近百年来,已无人能再走通。”
陈卓的呼吸微微一滞。
天玄宫,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力量的源泉。
魏无道没有给他太多沉浸在悲伤中的时间,语气陡然变得冰冷沉痛:
“而另一条路……便是如那玉龙山张术玄一般,为力量所惑,为欲望所驱,不惜出卖灵魂,勾结邪魔,以万千生灵为祭品,强行撕裂天地规则,伪证‘承天’!”
“此等邪魔外道,虽能逞凶一时,然根基已毁,神智尽丧,最终只会化为天地间的劫灰,遗臭万年!此乃取死之道,为天地所不容,为人神所共弃!”
魏无道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显然对张术玄之流深恶痛绝。
陈卓的身体微微一颤,张术玄那疯狂而强大的模样再次浮现在他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
“师尊,”
贡迦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以及一丝发自内心的困惑,缓缓开口,打破了石室的死寂,
“弟子此番中原之行,得遇‘圣莲’,修为确有精进。只是弟子总感觉,距离那传说中的神念之境,似乎总还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看得见,摸得着,却偏偏……难以捅破。”
那“圣莲”的滋味太过美妙,带给他的提升也远超想象,本以为能一鼓作气冲破神念壁垒,却不想在最后关头,竟有种后继乏力之感。
石室内,静默了片刻。
只有那诡异的七彩光晕在佛像身上流转不定,空气中的异香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郁了几分。
然后,一个低沉、宏大、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从地狱深渊传来的声音,直接在贡迦的识海之中轰然炸响:
“神念?呵呵……”
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轻哂。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着为了一颗沙砾而沾沾自喜的蝼蚁。
贡迦的心猛地一跳,头颅垂得更低,不敢有丝毫辩驳。
欢喜佛尊的声音继续在他识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穿透他的骨髓,直抵他的灵魂本源:
“贡迦,痴儿啊……”
那声音似叹息,似悲悯,又似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你可知,你在这红尘欲海之中,为了勘破这《欢喜禅定》的无上妙谛,已经翻滚了多少个春秋?”
“近四十载的光阴,从你懵懂初开,便被老衲引入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法门。”
“你以为,那日日夜夜的观想,那一次次在欲念边缘的挣扎与沉沦,那无数次在红尘中历练所得的‘感悟’,都只是过眼云烟吗?”
“不。”
佛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难以言容的庄严:
“那《欢喜禅定》的真意,早已一滴一滴的融入了你的骨血,刻入了你的神魂!”
“你过往那看似停滞不前的凝元之境,不过是老衲为你打下的、用以承载未来无上伟力的……最坚实的堤坝!”
“而那‘圣莲’的元阴……”
佛尊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如同在评价一件极其有趣的“祭品”,
“何其精纯!何其浩瀚!那不仅仅是洗髓伐毛那么简单,更是如同九天甘霖,瞬间浇灌了你那早已干涸却又无比肥沃的道田,让你那积累了近四十载的‘厚土’,终于得以……‘勃发’!”
贡迦听到此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期待!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那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师尊!您的意思是……”
“呵呵……”
欢喜佛尊再次发出一声充满诡异禅意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痴儿,你还不明白吗?”
“神念之境,对如今的你而言,早已不是需要刻意去‘捅破’的窗户纸。”
“它不过是你修行路上,一个早已注定要跨过的小小门槛,一个在你得到‘圣莲’滋养、厚积薄发之后,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便能达到的小小驿站罢了!”
“弹指可破!”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贡迦脑海中炸响!
他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自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瓶颈!
体内那原本还有些滞涩的真元,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指引,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圆融无碍的方式运转起来!
那层困扰他多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神念壁垒,在这一刻,竟真的如同纸糊一般,应声而碎!
一股远超之前的、更加精纯、更加浩瀚、带着一丝神魂与天地隐隐相连的玄奥气息,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开来!
神念境!
与此同时,贡迦周身气质亦随之悄然一变。
举手投足之间,眉宇眼波流转之际,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仿佛他随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在不经意间拨动旁观者心底最深处的弦,勾起其潜藏的种种念想与欲望。
更为奇特的是,他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似有若无的佛性光辉。
可这佛性却非纯然的慈悲祥和,反而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诡异与魅惑。
似圣而非圣,似魔又非魔,让人既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又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敬畏与躁动。
“弟子……感谢师尊赐教!”
贡迦强忍着内心的狂喜,再次深深叩首,声音中充满了对师尊的无限感激与崇敬。
然而,欢喜佛尊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部分刚刚燃起的骄傲与自满:
“莫要为这区区神念而沾沾自喜。”
佛尊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漠然与宏大,带着一种俯瞰万古的深不可测:
“你现在需要关注的,早已不是如何在这神念之境中停留。”
“而是……”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酝酿着某种更加宏伟、也更加凶险的未来。
“如何在那神念圆满之后,积蓄足够的资粮,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契机,真正去叩问那扇……阻隔了古往今来无数英雄豪杰,令无数天纵奇才望而兴叹、最终饮恨而亡的……”
“——承天之门!”
最后四个字,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地砸在了贡迦的心头。
让他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无比宏大的目标而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晕眩和难以抑制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颤栗与渴望!
承天之门……
那才是……真正的彼岸啊!
……
魏无道平复了一下情绪,目光再次落回到陈卓身上: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启天诀》应该就在你的身上,你同时修行天华剑宗的《无妄剑诀》与《天玄宫》的至高功法《启天诀》。”
陈卓闻言心神俱震,紧紧盯着魏无道。
却是没有想到,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竟然早已被对方看穿。
魏无道却仿佛没看到他的神态变化,只是继续说道:
“《启天诀》乃直指大道本源的无上功法,其品阶之高,威力之强,远非寻常玄功能比。但也正因如此,你所要经历的‘劫’,所要勘破的‘障’,必然远超常人!”
“你心有执念,无论是对过往的遗憾,还是对未来的期许,这些既是你前进的动力,亦是你心魔的根源,更是你修行路上,尤其是冲击承天之境时,最难以逾越的关隘!”
终于,魏无道将话题引回了陈卓最初的质问,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那童妍……”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她是你修行路上最大的‘劫’,是你所有心魔最直接、最赤裸的映照,是你意志力与道心所要面临的最危险的诱惑与最严酷的考验!”
“她来历神秘,力量诡异,行事不择手段,且明显对你……另有所图。将她留在你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随时可能被其反噬,万劫不复。这一点,老夫比你更清楚。”
陈卓听到这里,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他正要开口反驳,质问魏无道既然清楚为何还要放任,却被魏无道抬手制止。
魏无道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说道:
“但是……陈卓,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样一条几乎断绝了希望的承天之路上,当所有的正途都已布满荆棘,当所有的常规都已失去效用……”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某种禁忌的低语,在陈卓的识海中回荡:
“或许,正是这样一个与你截然相反的、极媚极诡的存在,正是这样一股能将你所有认知、所有底线都彻底打碎的‘变数’,正是这样一场足以让你经历‘大破灭’的‘劫难’……”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字字千钧,重重的落在陈卓的心头:
“才可能……是你打破这八十年沉寂,冲破那无形的天地束缚,于毁灭之中寻求新生,最终……窥见那一丝承天契机的……唯一可能?”
石破天惊!
魏无道的话,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在了陈卓那早已混乱不堪的心神之上!
他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魏无道。
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童妍……那个带给他无边耻辱和痛苦的妖女……竟然……竟然可能是他冲击承天境的……唯一契机?!
这……这怎么可能?!
魏无道没有理会陈卓的失态,只是用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老夫不知道她最终会将你引向何方。是让你步张术玄之后尘,在欲望与力量的诱惑下彻底沉沦魔道。”
“还是让你在这极致的对抗、纠缠与痛苦之中,勘破自身所有的执念与心障,于绝望中涅槃,逆天证道……”
“这,便是你自己的‘道’,需要你自己去走,自己去选。”
“至于老夫为何留下她,为何放任她……呵呵……”
魏无道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完全理解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或许……老夫只是想看看,这沉寂了八十年的天道,是否真的……还有变数可言。”
“又或许……老夫只是想在这潭死水里,扔下一颗足够分量的石子,看看它究竟能激起多大的浪花,又能将你这块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璞玉,打磨成何等模样。”
“陈卓,你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与众不同,而她……”
魏无道最后看了一眼陈卓,语气意味深长,
“或许,就是你这条路上,最重要,也最凶险的一块……问道石。”
话音落下,静室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陈卓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魏无道那一句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将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都搅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混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只是……弟子感觉,那承天壁垒坚不可摧,浩瀚如海,仅仅依靠与那‘圣莲’的双修之力,弟子恐怕……恐怕依旧难以撼动其分毫!”
贡迦此言并非妄自菲薄。
尽管那永明郡主的元阴精纯无比,助他一举从凝元突破至通玄巅峰,其神妙之处远超想象。
但随着境界的突飞猛进,如今在一举踏入神念之后,他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承天之境的遥不可及,那是一种生命层次的巨大鸿沟,非单纯的力量积累所能跨越。
欢喜佛像那双似闭非闭的眼眸中,仿佛有七彩流光一闪而逝,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诡异。
“自然不足。”
佛尊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予贡迦足够的消化时间,又像是在玩味他此刻的急切与渴望。
“痴儿,你以为真正的承天,仅仅是个体力量的极致吗?错了!那早已超脱了个体修行的范畴,触及到了这方天地更深层次的本源!”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飘渺,却也更加具有蛊惑力:
“你可知,那传说中的‘人道气运’?”
“人道气运?”
贡迦微微一怔,这个词汇他曾在某些极其古老的密宗典籍中惊鸿一瞥,但都语焉不详,只知其玄之又玄,与王朝兴替、众生命运息息相关,却不知与自身修行有何关联。
欢喜佛尊那俯瞰众生般的恢弘声音再次传来:
“正是!芸芸众生,聚沙成塔,其念力汇聚,便成‘愿力’;王朝鼎盛,万民归心,其国祚绵延,便生‘龙脉’!”
“这众生愿力,这王朝龙脉,便是‘人道气运’最直观的显化!它们才是你能否真正鱼跃龙门,化凡为圣的……关键所在!”
佛尊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贡迦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他从未想过,冲击承天之境,竟然还需要借助如此虚无缥缈,却又似乎蕴含着无上伟力的东西。
贡迦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热:
“师尊!您的意思是……弟子若想承天,便需……窃取那景国的人道气运?!”
欢喜佛尊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赞许:
“孺子可教。那‘圣莲’不仅是你双修的完美宝筏,她身上所承载的景国皇室气运,以及未来可能通过联姻而汇聚的更庞大的人道关注,便是你点燃承天道火的最佳薪柴!”
“你若能够与那郡主联姻,不仅仅是宣告‘完美明妃’归位,更是你借此机会,于万众瞩目之下,初步引动和窃取那一丝人道气运的开端!”
欢喜佛尊此言,在贡迦听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他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联姻?
他还在苦思冥想着如何才能再次寻到那永明郡主,如何才能再次将她擒获,以供自己继续修行,谁知师尊一开口,竟是让他与对方联姻?!
他何德何能,竟敢奢望与一国郡主,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联姻?
更何况,自己与那郡主之间,还有古祠堂那段孽缘。
若他胆敢以此事相要挟,逼迫景国皇室同意婚事,那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只怕景国皇室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碎尸万段。
师尊这番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只是……”
欢喜佛尊庄严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玩味,“此举风险极大,无异于虎口夺食,引火烧身。”
“若无万全之策,惊动了那中原的守护力量,或是引来了天道反噬,便是为师,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所以,才需要‘变数’,需要……将水搅得更浑。”
佛像眼中那七彩光晕流转不定,仿佛映照出无数阴谋诡计的影子。
……
“这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力往。”
“修士者,逆天而行,所求为何?无非是那更高远的境界,那更长久的寿元,以及那传说中能够真正‘承继天命’,俯视万灵的境界——承天之境。”
魏无道微微一顿,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悠远,仿佛穿透了书院的青瓦飞檐,看到了那些曾经惊才绝艳、却最终黯然陨落的身影。
“登天之路,何其艰难。欲求承天者,自古以来,摆在面前的,无外乎两条泾渭分明之路。”
他的手指轻轻在书案上那卷古旧的竹简上抚过,竹简的边缘已被岁月磨砺得光滑温润,承载着不知多少前人的智慧与血泪。
“其一,”
魏无道平静的望着陈卓,缓缓说道:“便是如你天玄宫的列位先辈那般……”
听到“天玄宫”三个字,陈卓的身体微微一颤。
那双流露着愤怒和困惑的眼眸深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的痛苦。
天玄宫的覆灭,是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是他踏上这条修行之路最初的、也是最沉重的执念。
“他们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不为捷径所迷。他们以天地为师,以万物为鉴,穷尽毕生心力,去参悟那冥冥中的大道至理,去明悟那宇宙生灭的本源奥秘。”
他的思绪似乎也随着话语,回到了那个群星璀璨、却又危机四伏的时代。
“他们中的每一位,都需在九死一生之境地中,砥砺道心,淬炼神魂;于万千劫难之中,勘破虚妄,求得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们或闭死关,数十年如一日,枯寂如石;或入红尘,历经百态,体验万象;或仗剑天涯,斩妖除魔,积累功德……”
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对那种纯粹而艰难的修行方式的由衷感叹。
“唯有如此,历经千锤百炼,洗尽铅华,当其功行圆满、心境通明、气运所钟的那一刹那,方能引动九天之上的天地本源与之共鸣,降下那传说中的‘承天之光’,助其打破凡尘枷锁,一步登天!”
说到此处,魏无道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似有敬佩,似有向往,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惋惜。
“如此方为真正的承天正道。堂皇大气,根基稳固,一旦功成,便能真正做到与天地同寿,逍遥自在。”
他话锋轻轻一转,语气中那丝敬意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的叹息。
“然……”
魏无道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苍凉:
“此路……崎岖艰险,难如登天。非但需要惊世骇俗的天赋才情,百折不挠的钢铁意志,更需要那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天时、地利、人和,以及那一丝上苍的眷顾。”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卓身上,说道:
“近百年来,自你天玄宫最后那位宫主羽化之后,这条正道之路,便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前仆后继,皓首穷经,最终也只能在那神念巅峰的门槛前,望洋兴叹,抱憾而终。”
“这条路似乎……已经没有人能够再走通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让陈卓有种千斤重担压在心头的沉重感,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玄宫先辈们曾经走过的辉煌正道,如今竟已成了绝路吗?
……
“你以为,为师让你前往中原,仅仅是为了寻那‘完美明妃’吗?”
“你之前与那妙音魔教的妖女童妍,所达成的那些‘默契’,难道只是小孩子过家家?”
“以及……你费尽心机,暗中在天都布下的那些安排,难道就只是一步闲棋冷子吗?”
欢喜佛尊的声音陡然扬起,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了某种非正非邪的禅机,那洞悉一切的庄严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谲。
“这些,不正是为此等‘非常之时’所准备的吗?!”
“让中原内乱起来!让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自顾不暇!让景国皇室焦头烂额,无暇西顾!”
“这,便是你的机会!是天赐予你的、窃取那一线天机的……唯一机会!”
佛像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让他那因为恐惧而略微退缩的野心,再次被更强烈的欲望和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所点燃。
……
“而另一条路……”
魏无道微微停顿,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都似乎被这股无形的压力所慑,悄然止息。
陈卓仿佛能感觉到,随着魏无道接下来要吐露的言语,一股极其压抑、甚至带着血腥味的阴影,正缓缓笼罩下来。
“便是如那玉龙山张术玄一般!”
“张术玄”三个字,让陈卓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在玉龙山巅所见的、如同神魔降世般的恐怖身影,那席卷天地的黑色火焰,那无数生灵在绝望中哀嚎的凄惨景象,以及他自身在那股力量面前如同蝼蚁般的渺小与无力……
所有这些噩梦般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魏无道似乎没有察觉到陈卓的异样,只是继续说道:
“他们,或为一己私欲,或为无边权柄,或仅仅是为那虚无缥缈的、超越生死的‘力量’所惑,为那深植于灵魂最深处的‘欲望’所驱!”
“于是,他们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
“甚至……不惜以万千无辜生灵的血肉魂魄为祭品,铺就他们那条通往毁灭的血腥之路!”
听着他的话,陈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每一个字都让他遍体生寒。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一条条通往“伪承天”的道路上,堆积着多少白骨,流淌着多少鲜血,回荡着多少冤魂的哀嚎!
魏无道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悲愤,冷笑说道:
“他们用这些最卑劣、最残忍、最灭绝人性的手段,强行撕裂这方天地的规则束缚,强行攫取那本不属于他们的、扭曲而狂暴的力量,以此……伪证‘承天’!”
“伪证”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不屑与唾弃。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对这类存在的彻底否定,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沉痛:
“此等邪魔外道,虽能凭借那窃取来的、沾满了血腥的力量,逞凶一时,威压一域,看似风光无限,不可一世……”
“然!”
魏无道话锋猛地一转,说道:“其道基早已被那邪魔之力彻底侵蚀、污染,变得驳杂不堪,再无寸进之可能!”
“其神智亦必将在那狂暴力量的反复冲击之下,逐渐迷失、扭曲,最终彻底沦为只知杀戮与毁灭的行尸走肉,与那真正的妖魔又有何异?!”
“到那时,他们所追求的‘长生’,不过是永恒的痛苦与诅咒!他们所攫取的‘力量’,最终只会化为焚毁自身的业火!”
魏无道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邪魔外道,最终都走向了同一个注定的、可悲的结局。
“他们最终只会化为这天地间的劫灰,随风而散,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难以留下。唯有那罄竹难书的罪孽,会永远镌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魏无道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卓。
他知道,这番话对一个刚刚经历了巨大创伤和认知冲击的年轻人来说,是何等的沉重和残酷。
但他必须说,因为他从陈卓身上,看到了一丝极其危险的可能。
陈卓此时彻底僵在了原地。
魏无道的话语,如同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那画卷的中心,正是张术玄那张扭曲而疯狂的脸。
……
“贡迦,记住——”
那声音仿佛自九幽传来,又似九天梵唱,仿佛在宣告一种超越了凡俗善恶的“真理”:
“大道无情,唯力是视!所谓的正邪,不过是弱者无能的托辞,是庸人自扰的枷锁!力量,才是这世间唯一永恒的真实!”
“抓住每一个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无论是圣洁的信仰,还是污秽的欲望;无论是忠诚的追随,还是卑劣的背叛……”
“只要能助你登临绝顶,那便是你的‘道’,你的‘法’!”
“如果你能做到这些,那承天之境,那俯瞰万物、主宰沉浮的无上权柄,便在你的掌握之中!”
那些话犹如醍醐灌顶,却非佛法真意,而是将贡迦内心深处所有被压抑的野心与贪婪,尽数点燃、放大,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欲火。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黝黑的眸子在七彩光晕的映照下,燃烧起虔诚而疯狂的火焰。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景国天都,天玄书院。
院长静室内,陈卓仍旧沉浸在魏无道方才那番关于“承天之路断绝与异化”的残酷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内心充满了对童妍身份的惊怒和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
魏无道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
“陈卓,你要切记——”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试图将陈卓从那自我沉沦的边缘拉回:
“力量本身,并无对错!它如江河,可载舟亦可覆舟;如烈火,可予温暖亦可焚毁万物。真正决定其善恶的,是你获取它的方式,以及……你运用它的心!”
“正道之路,或许崎岖难行,布满荆棘,甚至可能让你付出血的代价,但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每一步都对得起天地本心!”
“至于那邪魔外道,看似捷径通天,能让你在短时间内获得惊人的力量,实则饮鸩止渴,透支未来!”
“一旦踏错一步,便是心魔缠身,万劫不复,最终只会成为力量的奴隶,而非真正的主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望向陈卓,仿佛要看穿他内心所有的挣扎与困惑:
“那妖女的出现,对你而言,确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劫’,是足以动摇你道心、甚至摧毁你一切的巨大凶险!但同时……”
魏无道的声音微微放缓,“她也可能是你勘破自身某种‘障’,无论是情障、心障还是修行之障的‘引’。”
“是沉沦于她的诡谲与诱惑,最终与她一同堕入无边黑暗……”
“还是能在这场与邪魔的较量中,坚守本心,超越自我,甚至从这极致的‘劫难’中悟出属于你自己的‘道’……”
魏无道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顿地说道:
“最终如何选择,是沉沦还是超越,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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