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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种:一个支教老师所经历的荒唐闹剧】(下)
原名: 【一个支教老师的经历】
作者:皇家警民
2025/04/14发表于:SexInSex
字数:15,056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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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雨水像银针一样刺穿黑夜,董明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导航显示前方二十公里才有服务区,而他的奥迪A6却在这荒僻的省道上突然熄火,怎么打火都只是发出几声无力的咳嗽。
“操!”董明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昂贵的腕表磕在真皮包裹的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外雨势渐大,能见度不足十米。董明摸出手机,信号栏上那个小小的“×”让他彻底绝望。后座上放着明天要签的重要合同,大前年他从那个无聊的小学教师岗位辞职出来后托了岳父的关系进入了这省内有数的教育设备公司,并如同火箭般直升为市场部副总监,自然的此种行为也引来种种非议,而为了杜绝众人之口董明只得事事亲历亲为,比如这趟赴邻省出差。
“得找个地方过夜……”董明眯起眼睛,透过雨幕看到远处隐约有灯光闪烁。 锁好车,董明冒雨向灯光处走去。雨水很快浸透了他价值不菲的西装,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泥泞中发出令人心碎的噗嗤声。走了约莫十分钟,一块歪斜的霓虹招牌映入眼帘——“夜来香汽车旅馆”,粉红色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暧昧。 推开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霉味混杂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刺鼻香气。前台坐着个秃顶老头,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里的小视频,见有人进来慌忙锁屏。 “还有房间吗?”董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
老头眯起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个狼狈却不失体面的客人:“单间一百八,钟点八十。”
“单间,谢谢。”董明掏出钱包,突然注意到老头身后的价目表上写着“特殊服务请拨分机号”,不禁皱了皱眉。
拿了钥匙上二楼,走廊地毯散发着经年累月的烟酒汗臭混合气味。董明找到208房,刚插上房卡,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放荡的笑声——是个女人,声音莫名地熟悉。
董明的手顿住了。那笑声……太像翠婶了。但怎么可能?那个山村农妇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好奇心驱使下,董明放轻脚步靠近209房门。女人的笑声更加清晰了,还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董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荒谬的预感让他口干舌燥。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董明来不及躲闪,与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女人骂到一半突然噤声。
董明抬头,瞬间如遭雷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三年未见的翠婶!只是这个翠婶与他记忆中的判若两人:烫着大波浪卷发,涂着艳丽的红唇,低胸黑裙包裹着依然丰满的身材,腿上穿着渔网袜,脚踩细高跟。
“董……董老师?”翠婶的声音颤抖着,脸上的粉底遮不住突然涌上的潮红。 董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前这个风尘味十足的女人,与他记忆中那个虽然放荡但还算朴实的山村妇人相去甚远。更让他震惊的是,翠婶身后房间里,一个秃顶中年男人正提着裤子,满脸不耐烦。
“翠儿,磨蹭啥呢?老子钱都给了!”
翠婶慌乱地关上门,拉着董明快步走向走廊尽头。她的手掌粗糙依旧,却多了几分黏腻,那是廉价护手霜和汗水混合的触感。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最后还是翠婶先打破僵局,她从亮片手包里摸出包红双喜,熟练地点上:“山叔跑车,我陪跑。”烟雾中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刚那是……熟人,聊聊天。” 董明盯着翠婶脖子上未褪的吻痕,冷笑一声:“聊天?”
翠婶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劣质地毯上。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换个地方说。”
她带着董明来到旅馆后的小饭馆。凌晨两点,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油腻的塑料桌面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
“吃吧,我请。”翠婶的声音恢复了董明记忆中的那种爽利,只是多了几分沧桑。
董明没动筷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卖?”
翠婶的筷子停在半空,汤汁滴在桌面上。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董明心里发毛:“董老师还是这么聪明。”她凑近一些,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一次两百,包夜五百,比种地强多了。”
董明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那个雨夜,翠婶也是这样凑近他,只不过那时她身上是皂角的清香。
“山叔知道吗?”董明艰难地问。
翠婶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她猛吸一口烟,“两个娃还有欣儿都要吃饭,山叔那点跑车钱够干啥?”
“两个……孩子?”董明的心猛地一沉。
“对啊,我和欣儿生的,都是你的种。”翠婶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两个相差不到一个月,当初打得那个赌最后还是翠儿赢了。” 董明的手开始发抖,面汤在碗里荡出小小的涟漪。他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两个孩子,现在却被翠婶如此直白地摊在面前。
“山叔……他……”
“那老东西?”翠婶冷笑,“高兴着呢,俩个孩子都随他姓,而且别看才三岁多点,但个顶个的机灵,一看就是好苗子。”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所以他才不管爹是谁呢,反正都算他的。
董明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经常这样……陪跑?”
翠婶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她避开董明的目光:“开始是真陪跑。后来认识几个姐们儿,她们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所以你就……”董明说不下去了。
“董老师,”翠婶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上的红色甲油已经斑驳,“你知道养两个男孩多费钱吗?山叔那老东西天天跑车,腰都累弯了,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陪那些司机一次,够娃儿一个月零花钱……”
董明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很难将她与记忆中那个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农妇联系起来。
“欣儿呢?”董明突然想起另一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翠婶的表情更加复杂了:“还在村里呢,那丫头倒是个情种,自你走后再不让别的男人碰他,那怕铁柱趁着山叔出去的时侯再怎么动粗,她也死活不答应。”她顿了顿,“说真的,我不如她。”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董明心里。我等你!当初欣儿说那句话的表情又出现在他眼前,本以为这姑娘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认了真。
“我……我可以……”
“不用。”翠婶打断他,“我们娘俩自己选的路,不怨你。”她看了看手机,“我还有个预约,先走了。”
董明鬼使神差地拉住她:“等等……我住208……”
翠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嘲讽:“怎么,想我了?”她凑近董明,身上廉价的香水味混合着烟味,“你比以前胆大了不少。”
董明无言以对,只好带她回了房间。关上门,翠婶熟练地锁好门,拉上窗帘,然后开始脱衣服。
董明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翠婶甩过一个白眼:“装什么正经?”她脱下T恤,露出黑色蕾丝胸罩,“快点脱啊?过来尝尝我的味道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这句话本该让董明感到羞辱,但可耻的是,他发现自己硬了。五年过去,翠婶的身材依然诱人,那种成熟女人的风韵甚至更胜从前。
“你,你和以前不同了。”他虚弱地喃喃自语着。
翠婶不理会,继续脱衣服:“有什么不一样,比以前更骚了?”她解开牛仔裤纽扣,“可怜我?鄙视我?”裤子滑落,露出配套的黑色蕾丝内裤,“还是觉得老情人不值得你掂记了?”
董明的呼吸变得粗重。十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他又变成了那个在山村支教、与母女俩纠缠不清的年轻老师。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身体却背叛了他。
翠婶看出了他的动摇,走上前,手指划过他的胸膛:“董老师……”她故意用当年的称呼,“不想我吗?”
这个称呼击溃了董明最后的防线。他一把抱住翠婶,将她压在床上。翠婶发出满足的叹息,熟练地解开他的皮带。
“轻点……”她在董明耳边低语,“我刚接完客,还有点疼……”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董明头上。他猛地停下动作,看着身下这个曾经骄傲的女人:“你……你经常这样?”
翠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看情况,旺季一周四五次吧。”她伸手抚摸董明的脸,“放心,我每次都要求戴套,干净得很。”
董明再不说话,他就像五年前那样进入翠婶的身体。只是这次,没有山叔的威胁,没有欣儿的眼泪,只有赤裸裸的交易关系。
翠婶的表现比记忆中更加专业,各种技巧娴熟得令人心碎。当高潮来临时,她死死搂住董明的脖子,在他耳边嘶吼:“叫我翠儿……他们都叫我翠儿……” 完事后,翠婶毫不避讳地在董明面前数钱,那沓钞票是董明塞给她的,远比市场价丰厚。
“多了。”翠婶皱眉。
“给孩子买点东西。”董明不敢看她的眼睛。
翠婶笑了,那笑容让董明想起五年前她在院子里晒被子的样子:“行,就当是爸爸的心意。”
这个称呼让董明如坐针毡。他匆忙穿上衣服,想尽快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个让他良心不安的女人。
临走时,翠婶突然叫住他:“董老师……”她的声音罕见地柔软下来,“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董明僵在门口,不敢回头。他怕看到翠婶流泪的样子,更怕自己会心软。 “车修好了吗?”翠婶突然转换话题,语气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轻松。 “叫了拖车。”董明干巴巴地回答。
“哦。”翠婶沉默了一会,“那……再见。”
董明终于回头,看见翠婶坐在床边,双腿交叠,点烟的手势像个老练的妓女。晨光透过脏兮兮的窗帘照进来,给她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再见。”董明轻声说,轻轻带上门。
走出旅馆时,雨已经停了。董明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试图冲淡肺里残留的烟味和劣质香水味。拖车已经到了,他的奥迪被缓缓拉上平板。
就在等待的间隙,董明从后视镜里看到翠婶走出旅馆。她换了一身更暴露的装扮,正朝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走去。驾驶座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司机冲她吹口哨。
翠婶熟练地拉开车门,临上车前,她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董明慌忙低头,再抬头时,只看到货车扬长而去的尾气。
拖车司机催促董明上车。坐在副驾驶,董明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想起五年前离开山村时,他也是这样望着窗外,庆幸自己逃离了那个地方。
如今他才明白,有些人永远无法逃离。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生活的泥沼已经没到了脖子,稍微一动就会彻底窒息。
手机突然震动,是公司发来的邮件,关于明天签约的最终细节。董明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叫“翠儿”的女人和两个从未谋面的孩子深深锁进记忆的角落。 他还有会议要开,有合同要签,有光明的前程等着他。至于那个汽车旅馆和里面的女人,就当是一场噩梦吧。
奥迪A6在拖车上反射着晨光,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董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去脑海中翠婶最后那个眼神——那里面有什么?是怨恨?是释然?还是……他不敢深想的,一丝残留的爱意?
三沓崭新的百元钞票在办公桌上泛着冷光。董明盯着这笔刚发的年终奖,手指无意识地在钞票边缘摩挲。窗外CBD的霓虹映在玻璃幕墙上,为这间独立办公室镀上一层虚幻的彩色光晕。
“董总监,年会要开始了。”秘书轻轻敲门。
董明猛地合上抽屉:“知道了。”
公司年会在五星级酒店举办。香槟、龙虾、穿着晚礼服的同事,一切都那么光鲜亮丽。董明站在台上接受“年度最佳管理者”颁奖时,笑容完美得像个面具。没人知道他西装内袋里装着那张写有山村地址的纸条,已经被揉搓得起了毛边。 午夜回到公寓,董明灌下半瓶威士忌,终于颤抖着填好汇款单。三万元,相当于他两个月的薪水,却买不来一夜安眠。
“匿名汇款。”他对银行柜员说,声音干涩得像沙漠旅人。
一个月后,前台通知董明有封挂号信。信封上没有寄件人,但那个熟悉的山区邮戳让他的手指瞬间冰凉。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上面用红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姓董的畜生:
谁要你的臭钱!你以为三万块就能买回五年?我儿子天天问爸爸究竟是谁,你让我怎么回答?让他知道你是个提上裤子就跑的孬种?
你最好祈祷这辈子别让我见到你,否则我拿刀捅死你个王八蛋!
——你儿子的妈”
每个字都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董明仿佛看见欣儿咬着牙写信的样子,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眼睛现在一定盛满了仇恨。
信纸飘落在地,董明瘫坐在真皮办公椅上,领带像绞索般勒得他喘不过气。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他却冒了一身冷汗。
从那天起,董明开始绕远路回家。他的奥迪A6总是不自觉地驶向城郊的货运集散地,在那些挂着各地车牌的大货车之间缓慢穿行。同事们开玩笑说董总监是不是想改行做物流,他只是勉强扯扯嘴角。
“你到底在找什么?”某个加班的深夜,董明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质问自己。镜中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神涣散,下巴上还有早晨刮胡子时不小心留下的伤口。 答案在某个雨夜揭晓。当董明第七次经过那家“老刘货运餐馆”时,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从脏兮兮的玻璃窗后闪过。董明急踩刹车,后车愤怒的喇叭声淹没在雨声中。
他冒雨冲进餐馆,身上的阿玛尼西装立刻被油烟味浸透。角落里,翠婶正和一个满脸横肉的司机碰杯,劣质白酒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她烫了时兴的羊毛卷,穿着紧身红裙,比上次见面更加风尘仆仆。
“翠……翠婶。”董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翠婶转过头,涂着厚重眼影的眼睛瞪大了:“董老师?”她下意识拉了拉低垂的领口,“你怎么……”
“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董明打断她,无视司机敌意的目光,“就五分钟。” 餐馆后门的停车场上,雨水在坑洼处汇成浑浊的小水塘。董明撑着伞,却挡不住横飞的雨丝。翠婶点上一支烟,红色的指甲油已经剥落大半。
“收到钱了?”董明直接问道。
翠婶吐出一个烟圈:“欣儿气得要烧掉,幸亏山叔手快……”她耸耸肩,“存下来了,打算将来给孩子上个好点的幼儿园。”
“她……还好吗?”
“好?”翠婶突然笑了,笑声比雨水还冷,“自从你跑了,她就天天盼,盼着你回来,时间长了就好像得癔怔一样,整个人都丢了魂。”
董明的胃部绞痛起来,伞柄在他手中吱呀作响:“孩子呢?”
“我和山叔出来跑车,自然是她带着了。”翠婶的眼神飘向远处,“她不像我,就是死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一辆货车驶过,泥水溅在董明的西裤上。他浑然不觉,只是盯着翠婶。半年过去了,虽然身材依旧风韵十足,但她的眼角又新添的几道皱纹。
“跟我来。”
翠婶突然掐灭烟头,
她领着董明来到一辆破旧的东风货车后面。车厢散发着饲料和柴油的混合气味,但比起餐馆里的油烟已经好多了。翠婶利落地拉开车门,昏暗的驾驶室后排是张狭窄的卧铺。
“你这是……”
“你不是给了三万吗?”翠婶已经开始解裙子拉链,“我替欣儿还你一次。” 董明如遭雷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翠婶已经脱得只剩内衣,在昏暗的车厢里白得刺眼,“可怜我们?赎罪?”她冷笑一声,“省省吧董老师,我们这种人,早就不要脸了。”
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董明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体,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曲线如今只剩下交易的冰冷。
“转过去。”翠婶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董明像个提线木偶般转身。翠婶温热的身子立刻贴上来,双手熟练地解开他的皮带。
“你知道吗,”她在董明耳边低语,呼吸里带着烟草和白酒的气息,“欣儿以前每晚都抱着你送的那条围巾睡觉,直到围巾烂得不成样子……”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董明心脏。他记得那条围巾,是支教最后一天欣儿偷偷塞给他的定情信物,后来他走得太急,落在了宿舍。
翠婶的手已经探进他的内裤:“现在她只抱儿子,其他什么都不碰。” 董明突然转身,将翠婶按在卧铺上。他的动作近乎粗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胸口的剧痛。翠婶顺从地趴下,撅起已经不再紧实的臀部,这个姿势他们再熟悉不过。
当董明进入时,翠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车厢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晃,外面的雨声完美掩盖了所有声响。
这一次,没有激情,没有快感,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互相折磨。董明机械地运动着,眼睛死死盯着翠婶后腰上新增的淤青——那是某个暴躁客人留下的,还是山叔的“家法”?
完事后,翠婶利索地穿好衣服,动作娴熟得像每天要重复几十次。董明瘫坐在卧铺上,精液和汗水混在一起,黏在昂贵的西装面料上。
“行了,两清了。”翠婶点上一支新烟,“以后别来找我们了。”
“等等!”董明抓住她的手腕,“孩子……我能见见吗?”
翠婶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见什么?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个嫖客的野种?”她甩开董明的手,“董老师,给自己留点脸吧。”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董明。他眼睁睁看着翠婶跳下车,红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驾驶室里还残留着她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精液的气息,令人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董明才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奥迪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真皮座椅上,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手机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公司打来的,明天还有个重要投标。
启动车子时,董明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他突然想起五年前离开山村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当时他以为逃离了噩梦,却不知那只是个开始。 奥迪缓缓驶离货运站,雨刷器机械地摆动。董明知道,他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不是因为他放下了,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有些错误即使用尽一生也无法弥补。
而翠婶和欣儿,那两个曾经给过他温暖的女人,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变成了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至于那两个孩子……董明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才是最好的结局。
雨越下越大,前方的路几乎看不清了。董明打开远光灯,两道光柱刺破黑暗,却照不到他想要的未来。
第五十三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外,暮色如潮水般漫上来。董明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2023年度营销战略规划”,光标在末尾闪烁,已经停留了二十分钟。
手机屏幕亮起,是第七次心理诊疗的提醒。董明揉了揉太阳穴,将电脑合上。自从上次在货车停车场与翠婶重逢后,欣儿那双想象中的、充满仇恨的眼睛就日夜折磨着他。
“董先生,您最近睡眠有改善吗?”林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笔记本摊在膝上。
董明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扶手:“还是老样子。”他顿了顿,“我寄了钱。”
“您上次提到过。”林医生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湖水,“但您也说过,那位女士的反应让您更加痛苦。”
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董明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三个月前,他还是这个城市最耀眼的商业新贵,现在却像个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林医生,”董明突然坐直身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解开一个人因为长期怨恨形成的自我封闭?”
林医生的笔停顿了一下:“您是指那位叫欣儿的女士?”
董明点点头,喉咙发紧:“她现在除了儿子,谁也不理。我……我想帮她。” 咨询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声响。林医生摘下眼镜,直视董明的眼睛:“这种由深度情感创伤导致的心理防御机制,需要专业的创伤治疗。”他斟酌着词句,“但前提是,当事人愿意接受帮助。”
“如果……如果我亲自去见她呢?”
林医生的目光变得锐利:“董先生,您确定自己准备好了吗?这不是简单的道歉能解决的问题。您可能需要面对最激烈的情绪宣泄,甚至是人身威胁。” 董明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欣儿那封充满诅咒的信,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我该怎么做?”董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首先,”林医生合上笔记本,“您需要确认对方是否愿意接受您的出现。其次,我建议您不要单独前往,最好有专业人士陪同。”他顿了顿,“最后,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有些伤口,时间也无法愈合。”
走出心理咨询中心,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董明站在人行天桥上,看着车流如银河般在脚下流淌。五年了,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回到那个山村的可能性。 手机通讯录滑到最底部,那个标注“K”的号码静静躺在那里。五年前离开时,他偷偷记下了翠婶的手机号,却从未敢拨通。
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董明的后背已经湿透。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刺耳的警笛声像是命运的嘲笑。
“喂?”电话接通得意外迅速,翠婶沙哑的嗓音通过电波传来,瞬间击穿了董明所有心理防线。
“是……是我。”董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然后是东西打翻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董……董老师?”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董明眼眶发热。他仿佛看见翠婶站在山叔家的院子里,围裙上沾着面粉,惊讶地握着那个老式按键手机的样子。
“我……我想谈谈欣儿的事。”董明直奔主题,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挂断。 翠婶的呼吸声变得粗重:“有什么好谈的?”背景音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小宝别闹!奶奶在打电话!”
“我找了心理医生,”董明加快语速,像在背诵准备好的台词,“欣儿的情况需要专业帮助。我可以承担所有费用,只要……”
“你放屁!”翠婶突然提高音量,吓了董明一跳,“你以为给钱就能解决问题?那丫头现在连我都不认,整天抱着你儿子躲在屋里!”
董明的心揪成一团。他想象着欣儿蜷缩在某个阴暗角落的样子,怀里抱着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他的孩子。
“让我见见她,”董明近乎哀求,“就一次。”
“见什么见!”翠婶的声音带着哭腔,“上个月县里来人普查,问她话,她拿剪刀捅伤了人家!现在全村都说她是个疯婆娘!”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砸在董明头上。他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栏杆才没跪下。那个曾经笑容明媚的山村姑娘,如今成了人们口中的疯子……而这一切,都始于他三年前的逃离。
“翠婶,”董明深吸一口气,“我明天就过来。带着心理医生一起。” “你……”
“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赎罪。”董明打断她,声音出奇地坚定,“就为了看看我儿子。就一次。”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沙沙声。董明屏住呼吸,等待审判。 “……山叔后天去省城送货。”翠婶最终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你们那时候来。”她顿了顿,“别让村里人看见。”
电话挂断了。董明仍举着手机,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天桥下,车流依旧川流不息,城市的灯光将夜空染成暗红色。
回到公寓,董明立刻给林医生发了短信。令他意外的是,林医生不仅同意陪同前往,还联系了一位专攻创伤治疗的同事。
“这种案例很有研究价值。”林医生在电话里说,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热情,“我们会做好充分准备。”
董明道了谢,挂断电话。书桌上摆着他和妻子的合照——小雯温柔地靠在他肩头,笑容恬静。支教结束回城的一年后他们就结婚了。
手指抚过相框,董明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愧疚。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开始新生活?在那个遥远山村,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孩子因为他而支离破碎……
收拾行李时,董明在衣柜最深处翻出一个尘封的纸盒。里面是五年前支教时的照片:他和孩子们在操场上的合影,欣儿站在最后一排,笑得羞涩;还有一张翠婶在院子里晒被子的抓拍,阳光透过棉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他离开前一周。那时的欣儿还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女,翠婶是个虽然辛苦但依然乐观的农妇。而现在的她们……
董明猛地合上相册。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爬上地平线。再过十二小时,他就要踏上救赎之旅,面对三年前被他抛弃的人生。
手机震动,是林医生的消息:“已联系好当地县医院精神科,他们会提供必要支持。航班是下午三点,首都机场T2。”
董明回复了“收到”,然后拨通了小雯的电话。他这周未无法回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喂?明明?”小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这么早?”
“我……我要出差几天。”董明艰难地开口,“临时有个项目……”
“啊?”小雯立刻清醒了,“可你说好回来陪女儿的!”
“我知道,但是……”董明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这个客户很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最近很不对劲。”小雯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董明闭上眼睛。他可以说出真相,但那就意味着可能失去小雯;继续撒谎,他又将重复五年前的错误。
“等我回来,一定解释清楚。”他最终说道,声音里的痛苦如此真实,“请相信我。”
挂断电话,董明瘫坐在床边。阳光已经洒满了半个房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跪地忏悔的罪人。
行李箱摊开在地上,董明机械地往里塞着衣物。西装、领带、皮鞋……这些都市精英的装备在山村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犹豫了一下,又翻出一套简单的T恤牛仔裤——或许这样更容易被接受?
手机再次响起,是公司助理:“董总,十点的董事会您还参加吗?”
董明看了看表——八点四十五。他还有时间洗个澡,刮掉胡子,假装一切正常地去开会。然后下午三点,他将从光鲜亮丽的董总监变回那个山村教师,面对自己最深的罪孽。
“参加。”他简短回答,然后挂断。
淋浴间的水流冲击着董明的后背,烫得皮肤发红。他需要这种近乎自虐的痛感,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有勇气去弥补过错。
擦干身体时,董明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青黑,嘴角的细纹,还有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三年都市生活在他身上刻下了精致而疲惫的印记,与那个支教老师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
系领带时,董明的手抖得厉害。他想起欣儿曾偷偷学打领带,说要等他去县里开会时用上。那时的她眼睛亮得像星星,而现在……
西装笔挺的董明站在落地镜前,仿佛看到两个自己在镜中对视——一个是即将参加董事会的商业精英,一个是准备回山村赎罪的负心汉。两张面孔渐渐重合,形成一个新的、更真实的自己。
拿起行李箱时,董明注意到书桌上那个山村孩子的作业本——五年前他带回来的唯一纪念。翻开泛黄的纸页,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我的梦想是像董老师一样去城里上大学。”
董明轻轻合上作业本,放进公文包。或许这次回去,他能给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带去新的希望,而不只是痛苦和遗憾。
门铃响了,是预约的专车司机。董明最后环顾公寓一周,关上了门。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给翠婶发了条短信:“已出发,带着医生。”
没有回复。但董明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山村,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正等着他——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各自破碎的人生能够继续前行。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山村的夜比城市黑得多。董明站在山叔家的院子里,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尽头。身后厢房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林医生与欣儿的谈话声。 “抽吗?”翠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递来一根红双喜。
董明摇摇头,指了指自己戒烟的腕带:“一年了。”
翠婶嗤笑一声,自顾自点上:“装什么好人。”她吐出的烟圈在月光下缓缓上升,“那丫头不会领情的。”
董明没接话。三小时前,当他们千辛万苦说服欣儿露面时,那场景至今让他心头发颤——曾经明媚如春花的山村姑娘,如今瘦得像片枯叶,眼睛大得吓人,怀里死死搂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像母兽护崽般警惕地盯着所有人。
“她恨我。”董明低声说。
“恨?”翠婶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她恨所有人,最恨的是她自己。” 正说着,厢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东西砸碎的声响。董明和翠婶同时冲向房门,却见欣儿已经冲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滚!都给我滚!”欣儿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双臂,指甲在林医生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你们都是一伙的!”
小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董明想上前,却被翠婶一把推开。
“够了!”翠婶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扇了欣儿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欣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母亲,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你打我?”欣儿的声音颤抖着,“你个卖逼的贱货有什么资格打我?!” 翠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全村都知道!”欣儿歇斯底里地大笑,“翠婶陪车卖屁股,一次两百!山叔戴绿帽还帮着数钱!”
董明倒吸一口冷气。林医生迅速将小男孩抱到一旁,
翠婶的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伤疤:“看见了吗?”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这是你十六岁那年发高烧,我背你走二十里山路去医院摔的!”
欣儿的表情凝固了。
“我卖?我贱?”翠婶的眼泪终于决堤,“要不是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我至于去受那个罪?!”
“妈……”欣儿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
“别叫我妈!”翠婶抹了把脸,妆容花得一塌糊涂,“当年是谁天天往董老师屋里钻?是谁半夜不睡觉给人织围巾?”她指着董明,“现在装什么受害者?!” 欣儿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月光下,董明看到她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
“我……”欣儿的嘴唇颤抖着,“我没有……”
“没有?”翠婶冷笑,“铁柱为什么打你?不就是逮着你给董老师洗内裤?!” 这句话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欣儿筑起的高墙。她的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发出动物般的呜咽:“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董明想上前,却被林医生拦住。心理专家轻轻摇头,示意让母女二人自行解决。
翠婶看着崩溃的女儿,眼中的怒火也渐渐熄灭。她慢慢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抚上欣儿的脸:“丫头,妈不是怪你……”她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妈只是……不想看你一辈子活在恨里。”
欣儿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母亲的脸——那些皱纹,那些晒斑,还有新添的白发。这个曾经以泼辣闻名全村的女人,如今苍老得像个老太婆。
“妈……”欣儿扑进翠婶怀里,嚎啕大哭,“我好疼……这里好疼……”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每天都像有把刀在绞……”
翠婶紧紧抱住女儿,泪水滴在欣儿凌乱的发间:“妈知道……妈都知道……” 林医生对董明使了个眼色,两人也默默退到远处。
“这是个突破。”林医生小声说,擦着脸上的血痕,“她终于开始表达真实情绪了。”
董明点点头,眼睛却无法从相拥的母女身上移开。月光下,她们像两株被风雨摧残却依然纠缠生长的老树,伤痕累累却生机未泯。
不知过了多久,欣儿终于平静下来。她轻轻推开翠婶,用手背擦了擦脸,转向林医生的方向:“那个……治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要怎么做?” 林医生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从简单的谈话开始。你愿意明天去县医院聊聊吗?”
欣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的目光扫过董明,迅速移开,但已没有了先前的恨意,只剩下复杂的疲惫。
“小宝……我得带着小宝。”欣儿小声说。
“当然。”林医生温和地说,“儿童心理辅导也是我们的服务范围。” 翠婶扶着女儿站起来,突然对董明说:“你去睡东屋。山叔和铁柱出去跑车了,个把月回不来。”
董明愣住了,没想到会得到留宿的许可。他看向欣儿,担心再次刺激她,但欣儿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母亲走向主屋。
林医生拍拍董明的肩:“这是好兆头。明天我会安排县医院的同事接我们。” 夜深了,董明躺在东屋的硬板床上,辗转难眠。这间屋子他太熟悉了——三年前支教时,他曾在这里住过一个月。墙上的明星海报已经褪色,但那个钉子上曾经挂过欣儿送他的手工香包。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董明立刻绷紧了神经。门被轻轻推开,月光勾勒出翠婶丰满的轮廓。
“她睡了。”翠婶轻声说,手里端着个粗瓷碗,“喝点姜汤,山里晚上凉。” 董明接过碗,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三年了,这个被他伤害过的女人还在照顾他。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哽咽,“对不起……”
翠婶在床边坐下,身上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厨房的烟火气:“别说这些没用的。”她顿了顿,“那丫头……明天真能好?”
“林医生是国内顶尖的创伤治疗专家。”董明小心地回答,“需要时间,但……有希望。”
翠婶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问道:“你结婚了吧?”
董明的手指紧了紧:“……二年多了。”
“城里姑娘?”
“嗯。银行工作。”
“挺好。”翠婶站起身,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明天早点起,别让村里人看见你。”
董明点点头,听着翠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碗里的姜汤已经凉了,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喝完,就像吞咽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晨光微曦时,董明被孩子的笑声惊醒。他揉着眼睛走到院中,看见欣儿正蹲在井边给小男孩洗脸。与昨晚判若两人,她的动作轻柔,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妈妈,疼!”小男孩扭动着身子,水珠溅在欣儿脸上。
“别动,马上好。”欣儿的声音很轻,却不再死气沉沉。
董明站在门廊下,不敢打扰这温馨的一幕。但欣儿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只有一丝尴尬的闪躲。 这已经比董明预期的好太多了。
翠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吃饭了。”她看了董明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一个远房亲戚,“吃完赶紧走,县医院的车八点到村口。” 早餐在诡异的平静中进行。欣儿全程没看董明一眼,但也没有爆发的迹象。小男孩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叔叔,被翠婶拍了下手才老实吃饭。
“小宝,叫叔叔。”翠婶突然说。
董明和欣儿同时僵住了。小男孩眨着大眼睛,脆生生地喊了句:“叔叔好!” 董明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这个眉眼间依稀能看到自己影子的小生命,正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全然不知面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
“……你好。”董明艰难地回应,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欣儿猛地站起来,碗里的粥洒了一半:“我……我去收拾东西。”她抱起孩子快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根绷紧的弦。
翠婶叹了口气:“慢慢来。”
村口的土路上,一辆印着县医院标志的面包车已经等候多时。林医生正在和司机交谈,看到董明一行人走来,露出欣慰的笑容。
“欣儿女士,你好。”林医生友善地伸出手,“我是林医生,昨天我们见过。” 欣儿低着头,轻轻握了握手,怀里的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上车吧。”林医生拉开车门,“我们先去做个初步评估。”
董明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同行。翠婶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啥?钱不是你出吗?”
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董明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到欣儿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那些曾经的伤痕似乎淡了许多。
有那么一瞬间,欣儿抬起头,在后视镜中与董明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依然红肿,却不再死气沉沉。董明想对她笑一笑,却只挤出一个苦涩的表情。
欣儿迅速移开视线,但董明注意到,她搂着孩子的手不再那么僵硬了。 山路蜿蜒向前,就像他们各自曲折的人生。董明不知道这次治疗能否真正治愈欣儿的创伤,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被原谅。但至少,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而有时候,这就足够了。
月子中心的玻璃门开合间,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婴儿啼哭声。董明站在门外,看着翠婶笨拙地穿着粉色护理服,给一位年轻妈妈示范如何抱新生儿。 “手腕要这样托着宝宝的头……”翠婶的声音比在山里柔和了许多,但依然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年轻妈妈学了几次还是不对,翠婶直接接过孩子,熟练地调整姿势。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那双手虽然粗糙,却莫名让人安心。
“进步很大。”小雯挽着董明的手臂,轻声说,“刚开始她连尿不湿都不会换。”
董明点点头。三个月前,当他把无处可去的翠婶带到妻子面前时,小雯只问了一个问题:“她就是那个孩子的奶奶?”得到肯定答复后,小雯第二天就给翠婶安排了这份工作。
玻璃门再次打开,翠婶走出来抽烟。看到董明夫妇,她愣了一下,随即恢复那种熟悉的淡漠表情。
“今天休息?”董明问。
翠婶点燃红双喜,吐出一口蓝灰色的烟:“轮班。”她的目光扫过小雯微微隆起的小腹,“几个月了?”
“五个月。”小雯微笑着回答,手不自觉地抚上肚子。
翠婶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城里人金贵,要小心。”她掐灭烟头,“我进去了。”
董明看着翠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份工作包吃包住,月薪三千五,比她在山里强多了,但翠婶从未说过一个“谢”字。
“她恨我们吗?”小雯突然问。
董明摇摇头:“山里人不这么想。接受帮助不代表要感恩戴德,这是……他们的尊严。”
回程的车上,董明接到山叔的电话。老人难得进城,想见一面。
城中村的茶馆里,山叔的黑脸在茶烟中若隐若现。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背驼得厉害,但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翠婶还行?”山叔开门见山。
董明给他斟茶:“适应得不错。”
山叔哼了一声:“那娘们儿倔,但学东西快。”他啜了口茶,“欣儿在超市找了个活,下个月上班。”
“那孩子呢?”
“跟着她。”山叔的眼睛眯起来,“城里学校贵,你得出钱。”
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董明早已习惯山叔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点点头:“我会安排。”
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茶。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亮起,与茶馆的老旧形成鲜明对比。
“铁柱……”董明犹豫着开口。
“翻车,连人带货栽进山沟。”山叔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找了三天才凑齐尸体。”
董明的手指紧了紧。那个曾经提着砍柴刀要杀他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山里的规矩……”山叔突然说,眼睛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要么忍,要么死。铁柱忍不了,也走不出去。”
董明想起铁柱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胸口一阵发闷。如果他当年没有招惹欣儿,如果他能早点承担责任……
“那小子活该。”山叔仿佛看透他的想法,“自己没本事,怪谁?”
这话听起来冷酷,但董明明白其中的逻辑。在山叔的世界里,弱肉强食是铁律,眼泪和抱怨换不来生存空间。
“你为什么要让孙辈进城?”董明忍不住问,“既然山里……”
“因为规矩变了。”山叔打断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现在要有文化,要会算计。”他指了指太阳穴,“山里那套活不下去了。”
董明第一次听山叔说这么多话。这个精明的老农民,早已看透时代的变迁,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坚守一生的法则。
“两个孩子……”董明犹豫着开口,“不要让他们知道……”
“就知道你不是啥好鸟。”山叔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不过文化人都这样。”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放心不会透露有关你的半个字的。”
董明说不出话了,转而望向窗外。城市里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高楼,郊区的平房根本无法再看见,就像新时代终将取代旧传统。翠婶和山叔选择了妥协与牺牲,为下一代铺路;而他和苏雯,又能为这个扭曲却真实的故事做些什么?
或许,最好的方式就是尊重——尊重他们的选择,尊重他们的骄傲,也尊重那条他们用血与泪为孩子铺就的出路。
“你媳妇给你生的是丫头?”
“还不知道。”董明回答,“我们不在乎这个。”
山叔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表情:“城里人。”他摇摇头,转身上车。
公交车驶入夜色,尾灯像两颗红色的眼睛渐行渐远。董明站在站台上,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山叔了。
回到家,小雯正在哄女儿睡觉。淡蓝色的墙纸贴满了卡通贴纸,显得极为温馨。
“谈得怎么样?”小雯头也不抬地问。
董明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件小小的连体衣:“山叔要让两个孩子都进城读书。” “应该的。”小雯的语气很平静,“我会跟教育局的朋友打招呼。”
董明惊讶地看着妻子。小雯抬起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决:“那两个孩子也是你的责任。”她顿了顿,“就像这个一样。”
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部。董明只觉眼眶发热,握住妻子的手:“谢谢。” 小雯突然冒出一句:“你们都是混蛋。”
董明惊讶地看着妻子。
“山叔、翠婶、欣儿,还有你,”小雯直视前方,声音平静,“你们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欲望伤害别人。山叔要改良基因,翠婶要刺激,欣儿要爱情,你要新鲜感……只有铁柱,什么都没得到,连死了也会被嘲笑,被遗忘。”
董明无言以对。小雯如此直白的批判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每个人虚伪的借口,露出里面自私的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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