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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阴之体】(11-12)
作者:李杨
第11章 天选之人
江湖大评在即,天下各大门派蠢蠢欲动,明争暗斗早已悄然展开。
嵩山门原本押宝于门下新锐杨三郎,寄望他在大评上一战成名,成为最佳新锐,洗刷门派数年前在天剑山庄火并失败的耻辱。
杨三郎天赋卓绝,野心勃勃,被视作嵩山门未来的希望,甚至是重振雄风、再登巅峰的关键一子。
然而,就在大评开幕前夕,杨三郎却突然失踪了。
无声无息,连一丝踪迹都未曾留下。
这一击,砸得嵩山门上下心神俱碎。
掌门杨震川脸色铁青,胸中一股无名火险些焚心蚀骨。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绝非杨三郎单纯的意外走失,而是有人早有预谋,在暗中布下杀局。
是天剑山庄?是昔日宿敌?还是更大的阴谋?
杨震川夜不能寐,心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江湖风雨将至,而嵩山门,似乎已被人悄悄推向了悬崖边缘。
杨震川本就对当年与天剑山庄火并一役心怀怨恨。
那一战,嵩山门倾力而出,却因缺少一位八阶天极高手坐镇,被万法道宗无尘子强行压住,偏袒天剑山庄,最终不得不屈辱签下城下之盟,拱手让出京豫一线最肥沃的商道。
无尘子言辞犀利,甚至扬言:“若再执迷不悟,万法道宗便亲助天剑山庄扫平嵩山!”
一句话,钉死了嵩山门在江湖中的地位,从此沦为旁人眼中的败军之门。
这些年来,杨震川咬牙隐忍,暗中谋划,只盼能培养出一位天极高手,一雪前耻。
他深知,在这个以境界论尊卑的江湖,唯有推举出天极强者,才能让天下人重新高看嵩山门一眼!
本以为杨三郎就是那道曙光,年纪轻轻就步入六阶合道境。
为此,嵩山门倾注了无数心血,将所有资源、希望、未来,悉数压在了他身上。
可就在大评前夕,杨三郎突然失踪,连带着杨家三兄弟一同下落不明,连一具尸体都寻不到!
这一连串变故,令杨震川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心头如坠寒冰,隐隐感到,若再坐视不动,嵩山门的命运,便将步上青城派的旧路,彻底没落,沦为大门派的附庸、狗腿,任人驱使!
杨震川的拳头在暗中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退让半步!
夜深如墨,群山沉寂。
天剑山庄主殿,最尊贵的寝宫之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剑气森然的寒意。
寝宫之内,华美而肃穆,重重锦帐随微风轻拂,透着说不出的压抑与威严。
正中央,一位身着素黑劲衣的男子,正盘膝而坐,双眸微阖,呼吸悠长如渊,气息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此人,便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天剑山庄庄主——封千岳。
江湖五大天极高手之一。
八阶天极,独步江湖。内力浑厚如海,剑意森严霸道。
此刻,他正默诵心法,缓缓运转门中绝学——天山剑法。
天山剑法,以极寒剑气着称,一剑出,万里冰封。
但封千岳并未止步于此。
年轻时他曾远赴西域,闯过生死禁地,得秘传奇功,将西域秘术中的“魇梦寒魄”之气,融入剑意之中。
因此,他的剑法远比寻常天山剑传人更为诡谲难测,寒气之下,暗藏魇魂侵蚀之力,令人防不胜防。
呼——
封千岳微微吐出一口气,空气中竟凝出一丝肉眼可见的白霜。
四周温度陡降,寝宫内所有灯烛齐齐跳动,如临暴风之前的压抑。
他的手掌微动,指尖隐有寒光凝聚。
若有人此刻近身,必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锋锐,宛若千剑悬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封千岳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漆黑如夜,寒芒流转,仿佛藏着万里雪山的孤寂与杀机。
——江湖大评将启,天下群雄毕集。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人明白,天剑山庄,不再是旁门,不再是他人羽翼下的鹰犬,而是真正的——霸主!
天剑山庄,重重关卡森列,密探暗哨遍布山林。
凡是进入庄内者,皆须持有通关令牌,步步受验,寸步难行。
尤其是庄主寝宫,更是禁地中的禁地,未经封千岳亲自许可,旁人连靠近都谈不上。
然而,就在这股剑气凝寒、杀机四伏的寝宫之中,一道靓丽而诡异的身影,悄然浮现了。
起初,只是一缕微不可察的香气,在寒气中穿梭游走,如梦似幻。
随后,寝宫上方的黑暗中,一道曼妙的曲线缓缓凝出轮廓,如水雾成形,轻轻降落在地。
那是一个女子。
身材高挑,曲线玲珑到极致,腰肢纤细柔韧,双腿修长笔直,每一寸比例都像精心雕琢而成。
她身披一袭深黑轻纱,薄如蝉翼,夜风拂动,仿佛随时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轻纱之下,是大片雪白肌肤在朦胧中若隐若现,胸前微微敞露,精致的锁骨线条在暗光下泛着细腻冷光,带着一种冷艳至极的诱惑。
她没有佩戴护肩,赤裸的肩头线条流畅修长,带着近乎不真实的脆弱感,却又隐隐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森寒气息。
颈间垂着一串细细银链,链上悬着一枚暗纹血玉,微微荡漾着诡异的寒芒,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泪。
她赤着双足,脚趾甲漆黑发亮,指甲亦是乌黑如墨,尖锐修长,仿佛每一寸都沾染着死亡的气息。
踏在冰冷地面上,却不沾一丝尘土,她步履轻缓而无声,宛若鬼魅行走于人间。
这女子,正是被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存在——夜后。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越过天剑山庄的重重守卫,也没有人能察觉她的来临。
哪怕是封千岳这样身为八阶天极的高手,此刻也直到她真正现形,才感知到那一缕异样的气机。
更令人心寒的是——夜后身上并无半点刻意释放的杀气,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却如巨渊天幕,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可抗拒。
在封千岳错愕的一瞬,那女子已缓缓开口,声音慵懒而带着一丝戏谑:
“封庄主好啊,嵩山门杨家三兄弟,已经消失了。我帮你除了心腹大患。——我要的东西呢?”
封千岳心中一凛,眼神微变,随即露出一抹冷笑,眼底却掩不住震惊之色。
“哦?原来是……夜后啊。”
他缓缓起身,沉声道:“果然是夜后出手,干脆利落,杀伐决断,名不虚传。不过——”
封千岳微眯起眼,声音微冷,“——杨三郎的人头呢?”
夜后微微一笑,雪白的指尖缓缓滑过自己平坦的小腹,动作既慵懒又带着几分挑衅。
她轻轻一指,笑意妖异:
“早就在这里了。要不要过来听听,看看有没有一丝冤魂在喊叫呢?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空灵诡异,在寒气弥漫的寝宫中回荡开来,仿佛真有无数幽魂在低语哭嚎。
封千岳被眼前女子那轻佻的态度震得一时无言。
他微微眯起眼,心中却暗自怀疑。
毕竟杨三郎也是出了名的天才人物,已踏入六阶合道境,只差一步便可迈入七阶地极境。
以他的本事,又怎会轻易被人灭杀得连魂魄都不剩?
除非——夜后说谎了。
或者……那小子早已逃出生天!
封千岳思忖片刻,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试探:
“夜后,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尸首未见,连点血迹都无。或许……那杨三郎,早已趁机逃了呢?毕竟那小子的功夫,可不低啊。”
话音未落,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夜后脸色微沉,眸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寒光。
她轻笑一声,声音里已带上了讥讽与冷意:
“哦?你的意思是——不相信鬼捕盟的口碑了?”
夜后声音微冷,慵懒中带着一丝森然:
“我们鬼捕盟,接的,是最肮脏、最麻烦、最见不得光的活。只认钱财,不问恩怨;只管结果,不问过程。若事情不成,分文不取,就算折了人命,我们鬼捕盟也二话不说,但若成了——”
她语气一顿,眼神凌厉如刀,“——就算是皇帝,也得乖乖付清赏金!”
她轻轻一笑,却无半点笑意:
“正因为那杨三郎难缠,世上能杀他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我才亲自动了手。”
她话语落地,寝宫中的气息如同骤然结冰,连封千岳也感到脊背微微发寒。
她缓步向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开颈侧轻纱,露出雪白乳球边缘上几道淡淡的刻痕。
那是细密而深刻的刀痕,纵横交错,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夜后轻轻一指,语气慵懒又带着刺意:
“看见了吗?这些满身的刀痕……都是那几个小杂种留的。他们可是想剖了我呢!”
她话锋一转,唇角微勾,眼神幽冷如刀:
“怎么?莫非你——想赖账?”
最后一字落下,寝宫之内寒气四溢,连封千岳这样的天极高手,也心头一紧,仿佛有无形利爪正悄然攫住咽喉。
封千岳盯着夜后那雪白颈侧纵横交错的刀痕,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毕竟以夜后身份,若无真凭实据,又怎会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亲自上门索要赏金?
但——西域寒珠,可不是寻常之物!
那是极西之地、昆仑雪原深处,每千年方才凝成的一缕寒魄结晶。
传说得此珠者,可断绝凡血,锻体凝元,修成极寒无上的极阴之躯。
与天山雪莲齐名,却远比雪莲更为稀罕,江湖中数百年来不过现世三五颗,每一枚寒珠,都堪比半座宗门的镇派宝藏!
封千岳眼底寒光一闪,心中暗暗盘算。
——这么贵重的东西,岂能轻易交出?
夜后虽然强横,但毕竟只是孤身一人,总得讲些“规矩”。
他神色微动,故作沉吟,拱手说道:
“夜后大人,您的本事,封某自是佩服的。您既亲自开口,我自然相信不会贸然来讨赏。”
话锋一转,语气微妙起来:
“只是……这杨三郎毕竟未见尸首。若贸然将寒珠献上,难免也叫门中众人心有怨言。”
他微笑着,拈须低声道:
“要不……我们各退一步?西域寒珠,暂且不谈。我天剑山庄的武学底蕴也算不俗,若夜后大人不弃,我愿奉上一卷天剑山庄秘传的剑谱,作为报酬。此剑谱,乃我庄不外传之绝艺,足可为大人添一臂之力!”
封千岳笑容温文尔雅,话语中却暗藏刀锋,试图以“无形贬价”的手法,压下夜后那漫天开价。
夜后微微一笑,眼底笑意却冷得像是冰封三尺。
她轻步踱到寝宫中央,纤指慢慢拨弄着银链,语气半真半假地调笑道:
“我说老封啊,你这死老头子……想赖账是不是?”
她声音柔媚,字字却带着讥讽:
“要剑谱?我杀人靠剑么?你那破剑谱,天剑山庄当宝贝,我夜后可不稀罕。”
她脚步一顿,眉梢微挑,冷冷道:
“咱们鬼捕盟,吃的是血食,讲的是规矩。说好的西域寒珠,你要是不想给——行!你大可以别来找我们。”
“黑锅我们背了,脏活我们干了,命也替你封老狗挣回来了,到头来,你拿了名声,拿了地盘,转身就想糊弄过去?——没这个道理。”
封千岳听得脸色阴晴不定,胸中憋着一股又羞又怒的闷气。
他当然知道夜后说得没错。可那可是西域寒珠!
天材地宝,千金难求,他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拱手送人?
封千岳心疼得直咬牙,心念电转,忽然咳了一声,试探着开口:
“夜后大人,您也别这么说。这尸首毕竟没见着,总归差了点凭证,不是?”
他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
“要钱,我给!要多少我给多少!反正嘛……你们鬼捕盟又不在乎名声,做事干脆利落,图的不就是钱么?”
他话语未尽,语气里已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推脱,试图以金银收买代替寒珠交割,继续打着“糊弄过去”的小算盘。
夜后听到封千岳那番推脱的话,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她轻轻抬眸,声音低柔,却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哦?这是打算——赖账赖到底了?”
下一瞬,她眼中的懒意尽数褪去,神情陡然严肃,仿佛天幕之下忽然压下了沉沉夜色。
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敲打在封庄主的心上:
“你不是自诩天剑山庄戒备森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么?——那你怎么不想想,我是怎么……进来的?”
封千岳心中猛然一震!
他终于听出了夜后话语中那种赤裸裸的威胁。
刹那间,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直冲天灵盖,叫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女子……竟然能在我全庄戒备之下,连一点气息都不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封千岳脸色微变,心里翻涌着震撼与骇然。
虽然早知夜后是个极为棘手的角色,但他毕竟身为天极高手,自负多年未尝一败,又怎会轻易低头?
他咬紧牙关,心念电转:
——西域寒珠,事关宗门底蕴,万万不能轻易交出!
——不试一试这女人的底细,怎么甘心?
想到这里,封千岳眼神微敛,气息暗暗调动,周身剑意隐隐汇聚,如一柄待拔之刃,蓄势待发。
他打算……
若夜后真敢出手,哪怕拼着重伤,也要逼她退让一步!
“哈哈哈哈哈——”
夜后笑了。
笑得肆无忌惮,笑得令人发寒。
她胸口起伏不定,雪白肌肤在黑纱下若隐若现,随着笑声前仰后合,轻颤不休。
这笑声在寂静的寝宫中回荡,宛如寒夜鬼哭,让人心神俱裂。
她笑着笑着,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一字一句,森然开口:
“我真没想到,堂堂天剑山庄的庄主,竟然也玩起了江湖下三滥的手段?”
夜后缓缓收住笑意,微微俯身,眼神像毒蛇一样盯住封千岳:
“记住,封老头子。我们鬼捕盟,不只是只认钱财、不问因果。我们还有一条戒律——”
她声音一顿,目光锋利如刀:
“有债不偿,全盟诛之!”
封千岳心头一震,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然绷紧身形,右手微微抬起,气机隐隐凝聚,沉声喝道:
“怎么?你还敢强夺不成?我这天剑之法,可不是吃素的!”
杀意如剑,横贯寝宫!
然而夜后毫无惧色,只是缓缓向他走来。
每走一步,空气中便凝结出一丝细微冰霜,步步寒意逼人。
夜后低笑一声,语气轻蔑:
“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的我?还会被你这点小把戏吓住?”
她身形摇曳,衣袂轻扬,明明步履轻柔,却仿佛整个寝宫都随她气机而震荡。
封千岳咬牙,死死盯着缓缓逼近的夜后,心中第一次真正生出了……一丝恐惧!
忽然,夜后素手一翻,竟直接伸出手指,徒手握住了封千岳挥出的刀刃!
那一瞬,空气仿佛凝固。
高手对决,转瞬之间生死已定。
封千岳本以为自己全力出手,即便夜后再强,也必定有所反应,哪怕是微微闪避也好。
然而——
夜后不仅没有闪避,她只是极其随意地,用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指——
轻轻一握。
封千岳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力道顺着刀身逆涌而来,锋锐无匹的剑气竟像是被无形锁链瞬间吞没!
他的整条手臂顿时发麻,气血翻涌,丹田中蓄势待发的内力竟被死死压制,连反抗之力都来不及凝聚!
封千岳心神剧震,骇然欲绝!
“这女子……她的内力……竟然、竟然比我……高出何止一筹?!这哪里还是正常的天极境?这分明……是要破境入神的人物!”
一股无形的恐惧从骨髓深处攀爬而上,让封千岳冷汗涔涔。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夜后,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需要隐忍江湖的女杀手,而是——一只真正的幽冥夜魇!
仅仅一个轻轻的握刀动作,封千岳便看清了自己与夜后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连忙换了语气,勉强掩饰着心头的惊惧,嘴角堆起尴尬的笑:
“哎呀,你看你……动什么怒呢?跟你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他小心翼翼握着手中的刀,赔着笑道:
“我们天剑山庄,也是讲信用的!说给,就给,绝不赖账!”
封千岳咽了咽喉咙,低声补充道:
“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安排人去取寒珠来!”
夜后见封千岳终于服软,脸上的肃杀之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慵懒温暖的笑意。
她指尖微动,轻轻一拨,便将封千岳的剑锋随意拨开,如拂尘埃般轻松随意。
随后,夜后不紧不慢地转身,在寝宫一旁找了张雕花椅子坐了下来。
她优雅地交叠起双腿,黑纱裙角顺着膝头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雪白修长的腿部。
那双腿纤直匀称,肌肤在烛光下莹润若玉,微微的弯曲和绷紧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
封千岳眼角一跳,喉咙情不自禁地微微滚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夜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开口:
“你看你,紧张什么嘛?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是跟我开玩笑呢。”
她轻轻托着下巴,眼眸慵懒而懒散:
“我也就陪你玩玩,别伤了和气。赶紧把宝珠拿上来吧,嗯?”
语气轻柔,像是在催促下人端茶递水般随意,可那隐在言语背后的威胁,却比方才更冷、更沉。
封千岳擦了把额头隐隐渗出的冷汗,连忙点头哈腰应道:
“好好好,您别急,我马上……马上给您拿来!”
说罢,他低头退了出去,脚步急促,似是逃离一般。
寒风穿堂而过,夜色浓重如墨。
封千岳站在寝宫门前,目送着那道曼妙冷艳的身影,携着西域寒珠的寒气与胜利的余韵,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封千岳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夜后消失的方向。
夜色如墨,寒风猎猎,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剥去了最后一层遮掩,暴露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胸口压着一口沉重的闷气,久久吐不出去。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威压感,宛如十年前埋下的噩梦,再次苏醒。
封千岳缓缓闭上眼,眉头紧锁。
思绪,在这压抑的夜色中,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一场——
血洗归魂观的夜晚。
十年前,归魂观血夜。
那一夜,风雨交加,天地失色。
天剑山庄的封千岳、万法道宗的无尘子、神霄教的贺天青三大天极高手联袂,率领数百江湖精锐,围剿鬼捕盟总部——归魂观。
归魂观,坐落于乱葬岗后的一片黑林中,常年鬼气缠绕,阴雾弥漫,传闻中是亡魂归处,恶鬼盘踞之地。
围剿那夜,剑光如瀑,雷霆滚滚。
但鬼捕盟早有防备,伏兵四伏,禁制重重。
黑夜中,鬼影幢幢,毒香弥天,杀声震天动地,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山林。
封千岳至今仍记得,归魂观正殿之上,夜后孤身立于祭台之前,一袭黑纱如墨,身影妖异而孤傲,冷眼看着三大天极高手联手压来,却没有半步退缩。
她挥手,祭坛裂开,万鬼啼哭。
鬼捕盟数百死士,身缠剧毒,悍不畏死,像潮水一般扑向来犯者。
那一战,归魂观毁于火海,鬼捕盟元气大伤,夜后也被封千岳与无尘子、贺天青联手一击,重创坠入深渊。
那一役,他本以为夜后必死无疑。
谁料十年过去,自己苦修不进,始终停滞在天极初成之境。
无尘子、贺天青,亦因年岁渐老,气血枯败,早已看不到突破的希望。
而今日,仅仅是一场短短的试探交锋,他便清晰地感受到,夜后那深不可测的气息,早已远远将自己甩在身后!
封千岳心中一片冰凉。
他甚至不敢去想,夜后如今到底强到了怎样的地步。
那已不是“追赶”,而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灵。
他站在原地,呆滞良久。
寒风裹挟着黑夜穿过庭院,他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抵御寒冷的力量。
忽然,封千岳喃喃低语,声音沙哑破碎:
“桑若兰……夜后……桑若兰……夜后……”
脑海中,一个念头如雷霆击顶,轰然炸开。
难道——这个江湖的未来,竟然真的要……阴阳倒转?
那个百年只一人的登神之位,竟然会被……一个女人夺走?
封千岳怔怔地抬头,看着夜色深处那无尽的黑暗。
第一次,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傲视群雄的天剑庄主,在心底真正生出了一种——绝望的颤栗。
月色昏沉,薄雾缭绕。
一座破败的山村外,一间破旧茅屋孤零零地立在枯槁的林间。
屋顶残破,柴门斜倚,草丛中时不时有野鼠窜过,荒凉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夜后一身黑衣,衣角在夜风中轻轻翻飞。
她踱步走到茅屋门前,指尖轻轻叩了叩门。
“吱呀——”
门开了,一股淡淡的陈旧药草味混着烟尘扑面而来。
屋内,一个衣衫褴褛、胡须斑白的老者正靠在一张破旧藤椅上,眯着眼晒月光,手里把玩着一枚破旧的铜钱。
他睁开眼,目光浑浊而懒散,似乎早已知道来人是谁。
夜后站在门口,斜倚着门框,笑意轻佻:
“常仙人,你这破地方——”
她抬脚踢了踢屋前掉皮的门槛,“要不要我给你换套好房子?怎么说也是江湖第一神算,住成这样,不丢人啊?”
老者微微抬眼,打了个呵欠,声音沙哑懒散:
“贫居陋巷又如何?富贵养身,清贫养命。”
“像你们这些手染血气的人,便是金山银海堆满眼前,老夫也活不过半载。”
他瞥了夜后一眼,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倒是你,怎么,又不安生了?又想问的命数了吧?”
夜后懒洋洋地笑了笑,踱步走进屋内,随手在一堆破旧蒲团上坐下,香气暗暗弥漫,黑纱下那张绝美容颜在月光里若隐若现。
“常仙人,你不是早说过么?百年之内,只一人能破天极。我来,不过是看看——”
她眯起眼睛,眼神微动,“我现在,还够不够格?”
破旧藤椅上,常叙缓缓睁开眼,常叙慢悠悠地摩挲着手里的铜钱,目光半眯,声音低哑:
“天运五百年一大变,百年一小劫。每至小劫交替之际,天地气机震荡,便会孕生出一位——能破天极,窥神境的人。”
他缓缓抬眸,目光穿透昏黄烛火,落在夜后身上:
“不是谁想登,就能登。气数推谁,谁便是那唯一。”
夜后沉默了片刻,指尖轻叩膝盖,眼神渐渐幽深如渊。
常叙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铜钱,微微眯眼,静静感知着面前女子那铺天盖地的气机。
良久,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似乎连他这样看透无数命数的老者,都为眼前所见而微微讶异。
他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异:
“哦?天极后期?你现在竟已强到……这种地步了么?”
夜后倚靠在藤椅上,纤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扶手,黑纱轻拂,露出一双半眯着的慵懒眼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常仙人,你别卖关子,快说——”
她微微前倾,黑纱下那张绝美容颜带着一点罕见的雀跃与期待:
“我啥时候,能破天极,踏入神境?”
常叙沉默片刻,低头轻轻拨弄着手中的铜钱。
破旧的铜钱在指间悠悠转动,映出微微光影,仿佛照见命运无尽深渊的倒影。
他声音低凉,像是冷风划过陈年墓碑:
“——按你目前的命相,我看不到。”
夜后的笑意瞬间僵在唇边。
她眼神猛地放亮,身子猛然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急切:
“那你再算算——未来还要多少年?”
常叙没有立刻回答,指尖缓缓摩挲着铜钱,似乎在推演、在掂量,又仿佛在无声叹息。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冷如冰封夜色:
“看——不——到。”
他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判什么不可更改的命运:
“在未来五年之内,你的命线里,——没有一丝神意。”
夜后怔住了。纤细的指尖微微绷紧,黑纱下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寒光。
藤椅在死寂中吱呀作响,仿佛连夜色也随之凝固。
常叙缓缓靠回藤椅,淡淡地补了一句,却仿佛在为她,也为整个江湖,下了无可挽回的断言:
“你虽已立于极巅,但命数未开,天门未启。”
“目前,在你的命线中,我看不到你登神的那一天。或许——”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穿透岁月的风霜:
“这个百年一遇的神境之人,另有其人。”
夜后忽地前倾,黑纱下的眼眸迸射出罕见的焦灼与不安。 她咬牙,声音几乎是压着嗓子挤出来的: “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个天命之人?”
常叙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铜钱,摇头: “我没说你不是,我说的是我看不到。”
夜后眸光骤冷,指尖轻颤,气机微微震荡。
她压抑着情绪,冷声追问: “我要怎么做,我已经吸干了九千个男人,你之前不是说,我吸魂过万能换的一丝天命转机么?”
常叙沉默片刻,指尖铜钱缓缓停下,他抬眸看着夜后,目光里有一丝怜悯,也有一丝不可违逆的冷意。
“九千……已近万数。”
“万魂,可撼气数一线,开一丝天门缝隙。”
他微微一顿,声音更低沉:
“但气数若不应,万魂成灰,亦不过一场自我安慰。”
常叙缓缓收回目光,像是在为她叹息,又像是在为整个江湖叹息。
“天命之人,非人力可夺。气数之生,如江河顺流,天地自然孕育,非你我杀伐之力可断。”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解释道:
“命理有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命为根,运为枝,风水为气,德行为护,学识为养。根若歪,枝必斜。气数若不归你,纵使杀尽天下英雄,也只能枉然造业,徒增天怒而已。”
夜后死死盯着他,呼吸微微急促,声音带着一丝隐隐的颤意:
“那……这命数,会不会到我头上?”
常叙垂下眼帘,轻声道:
“——恕我直言。”
他抬起头,眼神第一次变得肃然:
“你所修之法,杀业太重。虽我未见你有‘天谴之相’,但以常理而论——”
他每吐出一个字,气氛便冷一分:
“若你登了神,恐怕不是福泽天下,而是——”
他声音低哑如钟鸣:
“天下苍生之大劫。”
屋内一片死寂,连夜风穿堂而过,都仿佛带着血腥与凛冽。
夜后静静地坐着,指尖缓缓收紧,黑纱下的容颜一片阴暗,眼底深处,似有狂涛暗涌,悄然酝酿。
夜后不服气地抬起头,眼中燃着冷冽的光,声音中带着一丝几近咆哮的质问:
“哪位帝王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代的盛世,不是踩着无数尸体走出来的?”
她雪白指尖敲着膝盖,声音带有一丝倔强:
“我不过是吸一万人的阳气罢了,为何……我就不行?”
常叙声音低缓,却像是暮钟长鸣,压得夜后胸膛发闷:
“我没说——你不行。”
他微微仰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苍凉与叹息:
“天下之势,物极必衰,衰极必苏。”
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今大势,正处在气数将尽、万象待衰之时。若此时由你登神,恐怕不是‘衰极而复’,而是——衰极更衰。”
常叙微微转头,淡淡地望着夜后,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怜悯和无奈:
“我并不是质疑你的力量。只是感叹——”
“你,生不逢时。”
夜后刚强冷峻的面容,在一瞬间,竟然露出一丝罕见的稚气。
她抬起头,嘴角微微嘟起,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似的顽皮:
“那我不吸了不行了嘛?我不吸了……好不好?我不吸了,这天命之人会不会是我——”
常眼神幽深无波,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有这一瞬的疑问。
他静静看着夜后,声音低沉而平静:
“——你以为,生下来是什么,就能改得了么?”
他指尖缓缓拨弄着破旧铜钱,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深渊传来:
“你本就是极阴之体,生而属阴暗之极,命格所系,注定以吸人阳气为生。这是你的本源,是你诞生在这个天地之间的代价。”
“你若不吸,便是断了自身命机,逆了你的天命。”
常叙的声音低沉如暮钟:
“逆命之人,自取灭亡。”
夜后低着头,黑纱下的双拳微微攥紧。
她声音沙哑,像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这说的,怎么感觉我生下来……就是个反派么?就是注定……不是那个天选之人?”
屋内沉默了片刻,只听见夜风吹动破旧窗棂,发出呜呜的轻响。
常叙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像是一个疲惫看透世事的老人,在安慰一个执拗的孩子。
他缓缓说道:
“你现在的修为,已经是天下极巅。”
“你已是这个江湖的神,为何还需要在乎那虚无缥缈的‘神境’虚名?”
他微微摇头,声音低缓:
“多少人,一生都死在了‘登神’的路上。而你,早已走到了他们望尘莫及的地方。”
常叙顿了顿,轻轻敲了敲藤椅的扶手,声音仿佛穿透了这破旧屋舍的每一寸尘埃:
“再说了,那些被你吸过阳气的人,他们本就是江湖争斗的枯骨,死在你胯下,与死在刀下、火下、病榻上,又有什么区别?”
“有谁真正在乎他们的冤魂?”
常叙睁开眼,看着夜后,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你,已经是天命了。”
“不要再执着了。或许——”
他声音轻得仿佛叹息:“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那个真正的神境之人。”
夜后沉默了好久,收起了紧凝的双眉,黑纱下露出一丝礼貌的浅笑。
她起身,朝藤椅上的老人微微一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散,又掩不住的一丝真诚:
“多谢常仙人解惑。我……能不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常叙没有立刻作答。
他指尖轻轻拨动着铜钱,屋内只听见破铜钱在掌心旋转的细微嗡鸣,仿佛命运的齿轮在无声运转。
良久,他缓缓叹息,声音低沉: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抬眼,目光透过夜色,似乎早已看破了她心中最深的执念。
“不要问了,——我现在,看不到。”
夜后微微一怔,身形僵在原地。
常叙收回目光,声音温和而苍凉:
“但我可以告诉你——”
“你的命数,远远未尽。”
“你的极阴之气,还会更强。”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敬畏:
“上天将你留在世上,自有安排。若无使命在身,怎容你杀业如此之重,却迟迟不收?”
常叙缓缓靠回藤椅,闭上眼,像是在对着整个苍生低语:
“不要逆天而行,顺天而为。”
“或许,上天正是要借你之手,吸尽天下所有污秽之气,再造一方朗朗乾坤。”
他声音愈发低缓,像是风中一盏摇曳的灯:
“不过,切莫揣测天意。”
他轻轻摆了摆手,像是在替她,也像是在替自己划下最后一道界限:
“如果未来你无生死之虞,便不必再来了。”
“我——”
“再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了。”
第12章 极阴初醒
四更天,宫钟未鸣,幽宁宫深处,夜灯如豆,沉香缭绕。
仲秋初始,暑气未散,微凉的露气却已悄然渗入朱红宫墙。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秋意,混合着沉香的甘冽,让人心神微微沉静。
寝殿内,一众宫女早已悄然起身,步伐轻缓,动作无声,在月影交错的殿中穿梭忙碌。
纱帐外,一名容貌出众、身姿婀娜的年轻侍女,正跪在香案前,轻手轻脚地添香理炭。
她一身秋绯细纹常服,衣料轻薄而收敛,勾勒出纤细清雅的身形。
若仔细端详,便会察觉她身上有一股与其他宫女截然不同的风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雅致与冷静,更胜寻常出身卑微的宫娥几分。
她,便是昔日绣春楼头牌——雨烟。
如今,匍匐于深宫之中。
纱帐微动,软榻之上,皇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未发一语,仅微微抬了抬手指。
身侧的侍女们便立刻如水波一般涌上,有人端温水,有人提香露,有人捧净面巾,沾湿拭面。
雨烟也缓步上前,跪身捧上晨起初醒之茶,动作沉稳娴雅,眉目低垂,既不逾矩,也无惧色。
皇后手指微曲,接过茶盏,纤白指节映着青花茶纹,仿佛天工雕琢。
她轻轻啜了一口,声音温缓而从容:
“今日,什么日子了?”
一旁年长的掌事宫女恭谨回道:
“启禀娘娘,今日八月初四。”
皇后闻言,轻轻一笑。
她眉目低垂,淡淡颔首,眸光在茶盏之中微微转动,光影交错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深意。
宫女们继续为她梳洗更衣。秋日宫服色调稍暗,选用沉稳的深青金绣云纹广袖袍裙,头戴初秋仪制之凤钗小冠,钗环叮咚作响,却并不张扬。
一切礼制恭谨而有序,寝殿之中,除却布帛拂动的微响,再无他声。
而那名名为“雨烟”的侍女,依旧跪伏于殿角,低眉顺眼,没有半分多余的举动,却在纤纤指尖间微不可察地收紧了力道。
她静跪在殿角,身姿纤细而柔韧,一袭浅绯常服将曼妙身段勾勒得婀娜多姿。腰肢盈盈一握,肩颈柔和流畅,仿佛随时可以在指尖轻柔折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狭长微挑的丹凤眼。
雨烟天生眉目带情,不言不语时,已有勾魂摄魄之意;一颦一笑之间,仿佛能轻易撩动人的心魄。
即便此刻垂眸伏跪,眉眼间依旧带着一股无可遮掩的媚意,像是春水初融,又似月下轻雾,朦胧勾魂,欲拒还迎。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一位本出身贱籍,乃是昔年绣春楼的头牌花魁。
幽宁五十三年,一位权贵出手,将她赎买洗籍,改良为清白户籍,以“良家子女”之名,秘密送入宫中。
起初,她不过是宫内普通侍女之一。但凭着天生艳色与那双似能勾魂摄魄的眼眸,在无声无息间,便攀上了权势巅峰。
仅一年时间,她便从无名宫女,成为皇后身边贴身近侍,掌管寝殿香案与衣饰事宜,在内侍宫女之中,地位几近独步。
皇后素来对人苛刻冷淡,唯独对她,格外宽容信任。
雨烟知道,自己能在这深宫密网中存活,靠的不是艳色,而是识时务、知进退的心机与忍耐。
低眉顺眼,只是表象。真正藏在她骨子里的,是潜伏与等待的本能。
早膳已备,掌事宫女恭敬地捧来镶金细瓷小案,案上铺着雪白软绸,精致小盏里盛着清淡温润的秋膳——
花胶燕窝羹,桂花糯米藕,秋梨蜜汤,还有数道养气养容的清粥小点。
皇后缓步移至软塌前落座,纤指微微一抬,示意道:
“雨烟,随本宫一同用膳。”
殿内众宫女闻言,皆微微变色,连掌事尚宫都低头掩住了讶异的神色。
皇后膳前不设旁人,素来严守尊卑之礼,今日竟破例让一名侍女同席,已是几近恩宠至极的待遇。
雨烟微微一怔,却很快俯身应道:
“是。”
她轻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在偏案旁跪坐,动作得体而优雅,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拘谨,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隐隐的出尘雅致。
皇后夹起一枚桂花糯米藕,细细咀嚼,神色懒散,眉眼低垂,似乎随意提起一般:
“江湖大评,眼看就要开始了……”
她语气温柔,却在无意间投来一瞥,眸光深处暗藏一丝意味不明的寒意。
“这些天,坊间传言四起,都说守神霄大阵的那位老座首,该换人了。”
皇后轻轻一笑,筷尖点了点案上琥珀色的秋梨蜜汤,声音懒散:
“桑若兰,呼声很高啊。怎么——”
她挑眉,轻飘飘地问:
“这位‘铁阴教主’,竟还一直窝在绣春楼里,不肯出山?”
雨烟抬眸,眸光沉静,她放下筷子,微微俯身行礼,声音温婉而恭敬:
“回娘娘的话。”
“桑教主素来低调,不喜参与江湖纷争。她心底仁厚,疼惜受苦受难之女性,犹如娘娘心系天下众生一般。”
雨烟语气清柔,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地将桑若兰的隐忍、善良与皇后的慈爱并提,既未逾越,又极尽捧奉之道。
皇后静静看着雨烟,手中筷尖在蜜汤中轻轻搅动,似笑非笑,未置可否。
皇后随意地拿起一枚蜜渍秋梨,慢慢咀嚼着,语气懒散又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调侃:
“要不,你去把你师父叫来吧。”
“本宫也好久未曾见她了。”
皇后抬眸,目光微微带着几分戏谑与感慨:
“这江湖啊,终归是那帮男人们说了算。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女子天极高手,怎的还学那大家闺秀似的,缩在绣春楼里,不肯出来走走?”
她将茶盏轻轻放下,指尖敲了敲案几,声音温软中带着一丝凌厉:
“叫她来,本宫劝劝她。”
殿中气氛一紧。
雨烟眉眼低垂,神色恭敬,轻声笑了笑,声音软糯而机巧地顺着话头应道:
“娘娘关心江湖,也是替朝廷选贤纳士,为皇上分忧呐。”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挥了挥手。
“吃吧。”
寝殿中香烟袅袅,秋意沉沉,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
寝殿后庭,桂树成荫,池水映月。
深秋的夜风微凉,却驱不散池畔小阁中弥漫的温软香气。
阁内灯火温柔,纱帐半卷,皇后身着秋色广袖长裙,闲坐榻前,眉眼间满是轻松自在的笑意。
而在殿门外,一抹曼妙人影缓缓步入,衣袂轻拂,气质冷艳如霜,却在这静夜中,显得异常温顺从容。
正是铁阴教主——桑若兰。
她身着素白云纹窄袖长裙,未施浓妆,肌肤雪腻如玉,眉眼清冷。
一入门,便依礼跪拜叩首,行大礼。
皇后见状,立刻一把起身,裙摆飞扬间,亲自走到她面前,语气中带着久别重逢的欢喜与打趣:
“若兰啊,赶紧起来!哎哟,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哎呀呀,啧啧,你这皮肤怎么又嫩了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她笑着扶起桑若兰,纤指点了点她雪白如瓷的脸颊,眉眼里满是打趣和亲昵。
桑若兰垂眸微笑,声音温和:
“托娘娘洪福,近日气色很好。”
皇后掩唇一笑,拉着桑若兰坐到自己身旁,亲昵得像极了多年未见的姐妹。
她一边取过茶盏,一边随口道:
“好就好嘛——”
皇后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眸一亮,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狡黠地凑近桑若兰耳边:
“对了对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小药啊,吃着——啧啧,可真是妙极了。”
她轻轻摇头叹气,眼角眉梢满是鄙夷:
“太医院那帮老朽,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你这小丸子顶用呢!”
皇后抬手一抚自己雪滑的面颊,笑意盈盈:
“你不知道,最近皇上越来越喜欢本宫了呢~”
桑若兰微微低头,未作言语。
她一贯冷静从容,此刻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以一抹温婉的笑容敷衍过去。
皇后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讷讷,便哈哈笑了起来,语气调侃又带着几分撒娇:
“怎么?害羞啦?”
她捏了捏桑若兰的纤指,笑着嗔道:
“别闷着了,等本宫吃完了这一批,你记得再给我送些来啊!”
“那小药丸……叫什么名字来着?”
桑若兰轻轻垂眸,声音如清泉拂石,温润清远:
“回娘娘——那药方,名为‘玉津丸’。”
皇后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玉津’……玉津……果然好听,入口温润,滋养通体……”
她轻轻敲了敲桌案,眸光流转,笑得极其柔和,却又透着一股叫人心寒的慵懒惬意。
皇后轻轻摆了摆手,身边伺候的宫女们立刻低头退下,步履无声,像风吹落叶般消失在庭廊尽头。
小亭中,只剩下她与桑若兰两人。
桂香浮动,四下寂静无声。
皇后凑近了些,眸中带着一丝狡黠,低声附在桑若兰耳边,像个调皮的少女似的轻轻呢喃:
“要不要你再教我几招?之前那几式……感觉还远远不够用呢~”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侧,桑若兰喉头一紧,微微后仰,脸色敛起几分慎重。
她声音低柔,带着一丝劝诫:
“皇后娘娘,这……不好吧。”
“您母仪天下,应走阳光正气之道,而我这铁阴之术,毕竟偏门异法,强身健体尚可,若学多了,只怕——”
话未说尽,皇后已经神色微沉,一把扯住了桑若兰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不悦:
“就怎么了?!”
她冷笑一声,语气里透出几分自嘲与不甘:
“别跟我提什么母仪天下了……皇上最近又新招了几个小贱人,本宫压力大得很呢!”
桑若兰默然片刻,终究还是低声安抚:
“皇后娘娘,您天生凤仪,姿色天下无双,那几个新人,不足为惧。”
皇后听了这话,神色微缓,轻哼一声,眉梢眼角都带了点傲然得意。
她又侧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桑若兰,语气忽然认真起来:
“你就告诉我——”
“怎么才能像你一样,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微微皱了皱鼻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和渴望:
“不是那种俗气胭脂味,是……体香。”
皇后语气低柔,像是撒娇,又像是低语,似乎这一刻,她不再是万人之上的母仪天下,而只是一个妄想留住芳华与宠爱的女子。
亭中月影微动,桂香更浓,而桑若兰,沉默着,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淡淡的忧色。
桑若兰静静看着皇后那双焦急催促的眸子,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悠远而带着一丝无奈:
“那得……开窍。”
皇后眨了眨眼,皱着鼻尖,懒洋洋地追问:
“开窍?什么意思?”
桑若兰微微低头,眉目之间掠过一丝复杂之色,语气缓慢而温和:
“极阴之体,需五窍具通,方可真正引动体香、摄魂之意。”
她抬眸,目光沉静地落在皇后身上:
“娘娘您的根骨,乃是极为难得的五窍具通之体,开窍,对您而言,并不算难。”
皇后听得兴致盎然,眸光熠熠发亮,急急催促:
“那就开啊!开了窍,我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身上自带香气?”
桑若兰微微顿住,轻轻抿唇,缓缓补了一句:
“只怕……开了窍之后——”
皇后立刻追问,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怎么了?快说呀!”
桑若兰垂下眼睫,声音更低了几分:
“娘娘,这窍……还是不开为好吧。”
亭中沉默了一瞬。
皇后脸色微变,抬手在桌案上一敲,眉眼间隐隐透出一丝恼怒:
“你卖什么关子啊!”
“话说一半不说了,你是要气死本宫啊?”
她语气娇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纤指微紧,眼中浮起一丝不容抗拒的凌厉。
桑若兰心中一颤,连忙屈膝下跪,衣袂铺展在沉冷的石砖上,声音柔软而压抑:
“娘娘贵为母仪天下,是九五之尊之正配,而我桑若兰,不过是一个修习邪门采补之术的下贱之徒……”
“我所习不过是些滋补调理之方,偶有小术,得娘娘垂青,已是我桑若兰三生有幸。”
她顿了顿,额头几乎贴到冰冷的石面上,声音微微颤着:
“只是……这窍,万万不可轻开啊!”
皇后静静听着,没有出声,只是敛眸注视着桑若兰跪伏的身影。
良久,她轻轻一笑,却笑得森冷如刀。
“我懂了。”
裙裾在石板上摩挲出细碎的声响,一步步走到桑若兰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皇后微微低头,声音柔软,却每一个字都像寒冰刺骨:
“你是怕开了窍之后,就压不住……采补之欲了吧?”
“会掘了龙根?”
桑若兰心头微颤,却咬牙低头,不敢应声。
皇后的笑意陡然敛去,目光骤冷,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但是我告诉你——”
“桑若兰,我既然踏上了你这条贼船,就不会想下去了。”
她俯下身,手指挑起桑若兰的一缕青丝,动作温柔得近乎亲昵,语气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冷酷:
“这术,你必须教。”
“我已经是皇后了,我不会,也不能,有一日落到被废、被弃,被扔到冷宫孤独终老的下场。”
皇后轻轻捻着那缕青丝,缓慢而阴冷地低语:
“今天,这窍——你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她站直身子,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
“否则——”
“我便把你送进宫来的那些小丫头,一并发配到北境边疆。”
“苦寒之地,不也都是极阴之体么?想必……到了那等冰冷之地,活下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亭中死寂。
桂花的香气,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
桑若兰跪在地上,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指尖死死攥着地面,青筋绷起,却终究,一言不发。
夜色深沉。
雨烟静静立在寝宫外值守,身姿挺拔,气息绵长,一切如常。
宫灯摇曳,微风拂动,檀香缭绕,温温吞吞。
就在这寻常的一刻,寝宫深处,忽然有一道极细的银光,无声无息地透过门缝,像是一道冰冷的细针,扎破了四周的空气。
空气,骤然一滞。
雨烟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四周的一切——风声、香气、烛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连她的呼吸,也变得迟缓而艰难。
她下意识抬眸。
只见寝宫朱门微阖,银光流转,那银光极淡,极冷,仿佛要冻结视线,冻结世界。
这一瞬间,雨烟清晰地意识到。
——寝宫里的人,已经变了。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醒来。雨烟垂下眼眸,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立在夜色之中。像一枚钉子,死死钉在这突如其来的幽寒之间。
秋风微动,山门古钟悠悠回响。
万法道宗主殿之中,烛火静静燃烧,映照着殿中两道身影。
一人灰衣鹤骨,眉目沉静,正是宗门掌门,无尘子。
一人青袍端立,神色恭谨,乃是二掌门,荀真和。
片刻沉默之后,荀真和终于低声开口:
“掌门,莫非您……真的要卸下武林盟主之位?”
无尘子垂眸望着案上未动的茶盏,声音温和而平静:
“我已年近六旬,人老,不以筋骨为能。”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
“神境之路,我走不到了。”
“江湖乱世太多,新血将起,而我……已无心再管。”
他微微一笑,笑意中却透着淡淡自嘲:
“一个好好地盟主,换来的,也不过是一身骂名罢了。”
荀真和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劝慰:
“掌门万不可自责。”
“江湖人心虽多变,但这二十年来,若非您主持盟务,武林早乱作一锅粥了。”
他声音恳切:“掌门在位二十载,江湖诸门派大多安稳,中原武林也少有大规模生乱。”
“太平么?”他低声喃喃,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苍凉:“我的首席女弟子,凌雪潇,失踪五年了。”
他转头看着荀真和,目光冷静而深远: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根本没人知道。”
无尘子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尽是无力:
“这江湖,根本不太平啊。”
荀真和一怔,旋即苦笑着安慰:
“掌门太过自谦了。”
“那凌雪潇……毕竟年轻,又是女修,擅自下山,行踪无常。”
“这荒郊野岭的,少一个女修,并不算太稀奇。”
荀真和微微躬身,语气坚定:
“掌门不必挂怀。总体而言,在您的掌控之下,江湖仍是安稳的。”
无尘子闻言,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他望着远处的暮色山川,声音低沉如风中落叶:
“老了……老了啊……”
殿外有侍从快步而来,在门前俯身禀报道:“掌门,神霄教二当家陆清霜求见。”
荀真和听罢,微微挑眉,嘴角带起几分笑意,低声说道:
“呦呵?神霄教的陆二掌门竟亲自上门了?我说啊,肯定是听闻您要卸下盟主之位,各家才坐不住了,都来打听您要让给谁。”
无尘子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声音温和:“让她进来吧。”
话音落下不久,殿门轻启,一抹素白人影款款步入。
陆清霜一身月华白衣,腰系银纹广带,衣袂微动间自带一股出尘之气。
她容颜清冷,眉目如刀削雪雕,举止从容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压迫感。
即便步伐温柔,气息却仿佛能在无声中震慑周围空气。
行至殿中,她停下脚步,双手作揖,声音清雅而温润:“陆清霜,见过武林盟主。”
无尘子含笑抬手示意,不紧不慢道:“都要退了,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二掌门大驾光临,想必,也不是闲来无事吧?”
陆清霜听得眉眼一弯,唇角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柔意,温声道:
“盟主多心了。我不过许久未曾登山,今日得闲,便来走动走动,叙叙旧,难道也成了罪过?”
话虽轻松,声音中却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如秋水覆霜,细微却让人心头发紧。
荀真和见状,心下微动,轻轻朝无尘子使了个眼色。
无尘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荀真和便心领神会,朝两人一拱手,悄然退出大殿,只留烛火摇曳,纱帐微动。
殿中,只余无尘子与陆清霜相对而坐。沉香弥漫,气氛无声中微微绷紧。两道身影一静一动,仿佛风云在无形中悄然交错,山雨欲来而气未发。
陆清霜步前两步,神态温和,轻声道:
“老前辈,最近身子可还安好?”
无尘子淡淡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意道:
“托你们这些后辈的福,尚能撑一口气。”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
无尘子忽而收敛了笑意,语气微微一转:
“你们神霄教在京城脚下,离我这万法山可不近。陆当家远道而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问声好吧?”
陆清霜微微一笑,也不再绕圈,俏生生地立着,坦然说道:
“老前辈果然睿智,晚辈也不卖关子了。近日北方鞑子作乱,我家贺掌门正忙于调训新军,分身乏术,特命我前来问候盟主大人,怕您心里不痛快,特意来走动一番,希望您不要见外。”
无尘子闻言,略一抬眉,淡淡笑道:
“我这把老骨头,能被贺掌门记挂,已是三生有幸。贺掌门能为朝廷办事,戍守一方,忠义为国,我自愧不如啊。”
陆清霜垂眸,神色柔顺而真诚:
“老前辈这些年来,为武林之事呕心沥血,天下皆知。若非您高坐盟主之位,调和百派,只怕这江湖早已血流成河了。”
她微微一顿,声音温柔得几乎带着点哀惜:
“如今江湖传言,老前辈有意归隐,晚辈心中也是万分不舍。此次特来,不为他事,只为表明一件事——无论前辈留与不留,神霄教,始终尊重您的决断,永远站在盟主大人这一边。”
无尘子微眯着眼,盯着眼前这位素衣女子,片刻后,淡淡笑了:
“陆当家的,真是会说话啊。不过——”他放下茶盏,慢悠悠地道,“你今日走这一趟,恐怕也不只是为了说这几句好听话吧?”
陆清霜听到这话,唇角微勾,笑意浅浅,却不遮掩眼底的锋芒。
她柔声说道:“当然了。”
声音轻轻,却带着一股从容而不容拒绝的笃定:
“两门相交二十载,情同盟友。若您真有意卸下盟主之位,推举一位德高望重、武功盖世之人继任……晚辈斗胆一提,贺掌门,或许正是顺理成章的人选呢。”
她话语温和,笑容温婉,仿佛只是闲庭信步地谈及一件极自然的小事。
无尘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陆清霜眉眼之间,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打趣:
“我就说嘛,陆当家的不会随便走这一趟。原来,是为了盟主之位而来啊。”
陆清霜含笑不辩,只是轻轻屈身,端庄大方地接过了话头:
“老前辈已有退意,而我们神霄教与贵宗交情深厚,推举我们上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她语气柔和,但言辞坚定,眸光如秋水般沉静:“而且我们保证,未来江湖中,该占的地盘是谁的,就是谁的。恩怨分明,规矩不乱。我们两家,依旧是盟友。至于那些杂门杂派,不入流的江湖小辈,不足为虑,也不会有异议。”
“如今江湖上的天极高手,不过寥寥五位。封千岳虽然桀骜,但与老前辈您有旧恩,自不会抢夺;桑若兰,不过是个深居绣楼的女子,她那种性子,岂会愿意抛头露面搅动风云?至于夜后——哼,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妖婆子,她更不可能会来争。”
陆清霜笑意盈盈,语气笃定:
“算来算去,真正能承此重任的,唯有我家贺掌门最为合适。前辈,您说呢?”
无尘子敛眸轻笑,指尖轻扣茶盖,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他不急着回答,目光深远而含笑,似看穿了一切。
良久,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冷意:
“你的意思是——”
“今年的大评,不会出现新的天极高手?”
“这盟主之位,便无人与你们争了?”
无尘子抬眸,目光落在陆清霜身上,淡淡的笑意中,仿佛藏着千山万水的静默。
殿中香烟袅袅,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滞了下来。
陆清霜微微一笑,神色笃定,语气温和而自信地道:
“自二十年前,桑若兰破神霄大阵,踏入天极之境后,江湖之中,再无一人能登天极关。”
她轻轻捻着衣袖,声音缓缓流淌,却字字铿锵:
“今年江湖局势,我神霄教早有耳目打探。大抵情形,不出所料。”
“嵩山门虽有杨三郎崭露头角,勉强算是后起之秀,但修为尚在合道境,虽有望冲击地极,可距离天极,尚早得很。”
“少林、武当,虽为传统强门,底蕴深厚,可这十余年来,门中年轻弟子多修佛理、求心境,武学上却平平无奇。少林的慧空、武当的游彻,虽有潜质,但观其气机,短期内怕也难破地极之限。”
陆清霜顿了顿,轻轻一笑,接着淡然道:
“至于江湖中稍有名声的新秀,不过如此。”
“东海天音阁出了个琴修‘任归鸿’,擅以音律摄神,但底子偏弱,杀伐不足,难以涉足顶尖之列。”
“关西玄武宗有一少年‘石破山’,肉身强悍,力敌千斤,可性情鲁莽,悟性浅薄,只适合做武夫,不足登堂入室。”
“南岭丹霞派近年新收了个天资不错的小女修‘柳飞絮’,但她不过刚入地极之门,距离天极遥遥无期。”
陆清霜说到这里,语气更见从容,眸中隐隐带着几分笃定与自负:
“天下江湖,如今真正有望问鼎天极之人,除五大高手外,再无他选。”
“而贺掌门,修为早已稳居天极中期,德望功绩俱全,承接盟主之位,可谓众望所归。”
说罢,她静静望着无尘子,微笑不语,仿佛一切都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无尘子端着茶盏,听到陆清霜随口提到“柳飞絮”,神色忽然一滞,微微皱眉,放下茶盏,缓缓说道: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那个柳飞絮是怎么回事?”
陆清霜微微一愣,疑惑地重复道:
“南岭丹霞派新收了个小女修,柳飞絮,刚刚突破六阶合道境,入了七阶地极境。”
无尘子指尖轻叩案几,眼中露出一丝深思,喃喃道:“又是一个女子,突破六阶……这可真是怪事了。”
陆清霜笑着摇头,半带打趣道:“怎么怪了?如今世道艰难,人才凋敝,偶有突破,男女又有何分别?”
无尘子眯了眯眼,目光深邃:
“陆当家,不觉得奇怪么?这几年来,你可曾听闻,有哪个男子破了六阶,迈入地极?”
陆清霜稍一思索,沉吟片刻,却发现一时竟无言以对。
无尘子声音低沉而悠远,缓缓道:“连地极境的男子都少得可怜了……反而,女子屡屡破关。如今又出了个柳飞絮……”
他微微一笑,笑意却带着说不出的凉意。
陆清霜轻咳一声,掩去一丝不安,笑着反问:“老前辈,您为何说‘又’呢?”
无尘子没有立刻回答,指尖缓缓敲击茶盏,思绪翻涌。片刻,他忽然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我倒是想问——你们神霄教,除了贺掌门之外,六阶合道境以上的高手……是不是,早已寥寥无几了?”
陆清霜神色一变,心头微微一紧,却仍强作镇定,淡淡答道:
“教主天极坐镇,自是无忧。教中弟子多为国效力,戍守京都,不专注修行亦属情理之中。以破元境修为,已足够应付凡尘之变。”
她声音温柔而坚定,似是再自然不过的回答,然而语气中的一丝勉强,却被无尘子轻易捕捉到了。
无尘子轻轻一笑,像是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他端起茶盏,语气悠然而平静:
“也罢。”
“我也不瞒着你。”
他抬眼看向陆清霜,目光中透着一丝淡淡的苍凉:
“若真要推举接任盟主,贵教的贺掌门自然是我心中首选。”
“不过——”
无尘子声音微顿,茶盏在指间微微转动,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贺掌门能不能震得住这个江湖……那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事了。”
他微微一笑,笑意中却透着一种无比决绝的洒脱:
“我老了,也累了。”
“江湖的兴衰沉浮,就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去挣扎吧。”
陆清霜微微前倾,眼中掠过一丝难掩的急切之色,声音略微拔高了一些:
“无老前辈,难道您真舍得不助我们贺掌门一臂之力么?我们两家的友谊,难道还支撑不了您这一次让位的决断?”
无尘子静静地低头,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盏,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朝廷那边来信了。”
他抬起眼帘,眼中似有一抹难言的复杂光芒闪过。
“今年,镇守神霄大阵阵眼的人,换成了——桑若兰。”
陆清霜闻言,微微一怔,旋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脱口而出:
“啊?那个女人竟然要出山?”
她皱眉连连,显然难以接受:
“桑若兰不是一向不涉足江湖纷争的么?想当初,您以盟主之名三次邀请她出席大评评委,她都拒绝了。现如今,她竟要以肉身镇守神霄大阵?与各路俊杰争锋?”
陆清霜连连摇头,声音里满是不信:
“不可能啊!她不过是个窝在绣楼里的女人,怎会忽然现世?!”
无尘子微微叹息,缓缓摇头,神色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奈与苍凉:
“我这把老骨头啊,怕是想退,也退不了啊。”
陆清霜见无尘子神色凝重,不由连忙劝慰,语气急促:
“老前辈!即便桑若兰出山,她也素来不争权夺利。她管着青楼教门,和我们这些江湖门派又无利益冲突。您何必如此不安?”
无尘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中却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轻轻晃了晃茶盏,声音轻松得近乎自嘲:
“哎,也许是我这年纪大了,精神头跟不上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顿了顿,摆摆手道:
“没事!没事!”
“我答应你,大评之时,我会当众宣布让位,推举你们贺掌门接任武林盟主。”
他低头轻笑,语气温和而透着一丝疲惫:
“只求……别再把我这把老骨头,活活折腾死了。”
烛光微微跳动,殿中香烟缭绕,气氛一片静默。但在这看似轻松的笑声之下,暗流,早已悄然生起。
“唔——唔——”
麻袋闷热,呼吸艰难。
阿瑶蜷缩着身子,被扔在马车的角落,随着车辙的颠簸一晃一晃,五脏六腑仿佛都要震散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觉得车轮辗过石子、泥泞、又颠过一道又一道的土坡,一路向着茫然无尽的远方而去。
耳边只有风声和马鞭拍打空气的抽响,偶尔隐约传来赶车人粗犷的咒骂声,听不真切,却叫人心中发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声刺耳的吆喝中嘎然停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粗暴地扛了起来,肩膀撞在男人硬邦邦的膝盖上,疼得她几乎叫出声。
头上的麻袋被扯开,一股刺鼻的灰土气息扑面而来。
阿瑶眯起被光刺痛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被扛进了一个院子——
院墙是用黄土夯成的,斑驳开裂,屋顶上的瓦片歪歪斜斜,显得破败不堪,但院内扫得干干净净,皮革挂在一角的架子上晾晒,一旁堆着打磨过的马鞍、皮靴,井然有序。
空气中混杂着皮革晒制的腥膻气味,带着一股熟悉却又让人本能厌恶的潮湿闷热。
扛着她的人气喘吁吁地把她往院子中一丢,搓着手喘着粗气,满脸喜色地咧嘴笑了。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矮壮汉子,穿着沾满油污的短褂,一双满是老茧和石灰斑点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粗糙。
“嘿,还别说——”
他咧嘴咧得更大了,龇出一口黄牙,满意地咂了咂嘴:
“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大闺女,真是好看啊!”
说着,他还拍了拍阿瑶瘦小的肩膀,粗声大气地喊道:
“六儿!六儿你小子快给老子滚出来!”
“爹给你买了媳妇啦!”
屋里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瘦高少年冲了出来。
他皮肤黑黝,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倒是憨厚有余,灵气不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短衣,脚上沾着干裂的泥块。
少年一看到院子中央蜷缩着的阿瑶,眼睛顿时睁大了,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挠了挠脑袋,憨声憨气地叫了一句:
“真的啊?爹……这……这就是我媳妇啊?”
陈皮匠哈哈一笑,揪着少年的耳朵往前一推:
“傻小子,还不赶紧看看!”
“这可是爹花了五十两银子,砸锅卖铁给你买来的!赶明儿长大了,就是你媳妇了!”
院子里弥漫着刺鼻的皮革腥味。
阿瑶怔怔地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抬起头,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忽然带着几乎是哭喊的声音开口:
“桑妈妈呢?我要找桑妈妈!”
陈皮匠一愣,随即咧嘴笑了,拍了拍自己粗糙的手掌,声音粗声粗气地劝道:
“哪儿来的什么桑妈妈?孩子啊,到了这儿,就别想什么妈妈了。”
他蹲下身子,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拍了拍阿瑶单薄的肩膀,语气带着自以为的温情: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爹了。”
“你爹会对你好。等我把村东头的大瓦房收拾好,你跟我家六儿一起住进去,吃香喝辣的!”
他笑得得意,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嘴里还絮絮叨叨:
“啧,这姑娘长得真俊……要不是我下手快,早叫青楼那帮老鸨子给抢走了。”
阿瑶的眼神忽然凌厉了一瞬,小小的嘴巴倔强地抿着,倏然冒出一句:
“我要去青楼,那是我的家!”
陈皮匠听得一愣,旋即咂舌,满脸震惊地瞪着她:
“嚯,你这小丫头,咋还生来就是个……天生骚货?”
他啧啧连声,半是鄙夷半是惋惜地摇头叹气:
“青楼是啥好地方?那是丢人现眼的地儿!你这丫头年纪小,嘴里别胡咧咧了。看你小身板,还个处儿呢,干干净净的,正经该学纳鞋底,缝被子,做个本本分分的大闺女!”
可阿瑶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双眼通红,倔强得像一头孤立无援的小兽,声音哑哑地反驳:
“不——”
“我要练武,我要成为……桑妈妈那样的人!”
院子里一阵尴尬的沉默。风吹得晾晒的皮革猎猎作响,腥气混着灰尘在空中打着旋儿。
陈皮匠摸了摸后脑勺,咧了咧嘴,满脸无奈地咕哝了一句:
“唉……怕是那些拐子下药下多了,把这丫头的脑子给烧傻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赶紧起身朝屋里走去,边走边喊:
“六儿!烧水去!”
“给你媳妇打点热水,赶紧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收拾收拾,以后好好当个本分人家姑娘!”
院子里,阿瑶抱膝坐在地上,细细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细长而孤单。
远处传来陈六笨拙地烧水的劈啪声,火光映红了半边破旧的院墙。
而阿瑶,只是低头,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她心里默默念着:
“桑妈妈,我一定会回来。”
陈皮匠拿着破布抹了抹手上的灰,嘴里嘟囔着:“哎,得赶工了。”
他一边朝屋角堆着半成品马鞍的地方走去,一边咧着嘴抱怨:
“最近官府那边催得紧,摊派下来,要收三十副新制马鞍。”
“这几天可得拼了命地干啊!”
院子里火堆噼啪作响,皮革的腥膻味在空气中发酵着。
阿瑶抬起头,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声音软软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要打仗了吗?”
“怎么一下子要这么多马具?”
陈皮匠一怔,忍不住回头打量了阿瑶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他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
“嘿,还别说,你这小丫头,懂得倒不少呢。”
“不是打仗。”
他挥了挥手中的皮鞭胎料,笑着解释:
“是五年一次的江湖大评要开始了。”
“到时候,各门各派、各路英雄好汉,都要进京赶考,连咱这帮打皮匠活儿的,也得给官府赶制新马具。”
“得给皇上和百官们露露脸,摆出点新气象!”
陈皮匠抹了把脸上的汗,半是苦笑半是自豪地补充:
“每次到了这时候,最忙的就是咱这帮手艺人了。”
“要是真打仗——”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爸爸我怕是就得上前线了。”
火光映着阿瑶的小脸,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轻声问道:
“那……江湖大评,是不是好多好多厉害的人都会去?”
陈皮匠咧咧嘴,笑着道:
“那是自然。”
“中原门派,江南四会,北地三庄,还有各路独行高人,全都会去。”
“热闹得很,一年也没几回能见到这么多高手扎堆的。”
阿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压着声音问: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么?”
陈皮匠被她突如其来的请求逗笑了,直摇头:
“去京城啊?得走上大半个月,等咱们到了,大评都散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像在安抚一个天真的小娃娃:
“别想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你六哥缝鞋纳袜,这才是你的正经事儿。”
阿瑶撅了撅嘴,又软软地问:
“那这里……是哪里呀?”
“离京城远不远?”
陈皮匠一边摆弄皮胚,一边随口答道:
“这里啊,是淮安县。”
他想了想,比了比手指:
“离京城啊,少说得有个……几百里地吧。”
阿瑶怔住了,小嘴微张,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啊?!”
几百里……远得像是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乡下的规矩简单粗野,童养媳虽未及笄,但既然被买来,自是早晚要行夫妻之礼的。
陈六年方十六,血气方刚,起初还羞羞答答,不敢轻举妄动。
可挨着阿瑶纤细温软的身体一同入睡,少年人的本能,终究压抑不住。
夜深人静,陈六悄悄地侧过身子,试图抱住阿瑶,动作笨拙又急切。
阿瑶一开始并不懂,只觉得胸口闷热,呼吸紊乱,条件反射般地一挣,竟是轻轻一扭,便把比她高出一头的陈六直接给挣脱了出去。
陈六跌跌撞撞地撞在炕头上,闷哼一声,心头又羞又气,额角沁出了冷汗。
再试几次,不论是强行压住,还是从后抱住,阿瑶总能像条滑不留手的小蛇般一挣脱,还顺手一推,推得他双臂发麻,胸口发闷。
陈六越是急切,心头越是发痒,越是按捺不住,可每每到关键时刻,便如同撞在一堵绵中带刚、柔中藏劲的无形壁障上,半点施展不开。
他瞪着炕角那道纤细的身影,呼吸粗重,心里痒得快要发疯,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烦躁难安。
阿瑶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每次挣脱后,静静地缩在一角,抱着被子,呼吸平稳得出奇,宛若一只沉睡的小兽,警觉而冷静。
陈六心里直打鼓,小声咕哝着:“娘咧……这小丫头到底练过啥功夫啊……”
屋里炕火温暖,却无法安抚一个少年压抑汹涌的心潮。
阿瑶静静地蜷缩在炕角,薄薄的粗布被子裹着瘦小的身体,鼻尖嗅着屋中混杂的味道,只觉心头发闷。
她从小长在绣春楼,习惯了香粉盈鼻、熏香袅绕的环境,如今这粗粝的乡间气息,令人作呕。
但她只是轻轻咬了咬唇,强忍着那股不适感,像一只沉默的小兽,悄无声息地蜷缩着,从不发出半点怨言。
这就是阿瑶的倔强——哪怕身处污泥,也绝不流露软弱。
然而,在这逼仄的屋子里,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却成了另一种致命的折磨。
那香气并非脂粉脂腻之味,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体香,轻柔、温润,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摄魂气息。
弥漫在炕头之上,如无形的细丝,勾得人心神浮动。
陈六早已被这股香气熏得心猿意马。
少年血气方刚,本就难以自持,如今鼻端缠绕着那若有似无的甜香,只觉得喉头发痒,浑身燥热。
黑暗中,他悄悄地挪动身体,目光贼兮兮地盯着炕角裹着小被子的阿瑶,心中痒得快要炸开。
阿瑶细瘦的脚裸从粗布被角下微微露出一截。
她的脚小巧而玲珑,肌肤白净细腻,仿佛不该属于这个粗鄙的乡村。
哪怕是在这烟熏火燎、泥土弥漫的小屋里,那双脚依旧像是被上天格外眷顾过一般,纤弱、干净,骨骼纤细玲珑,趾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像一枚枚白瓷小贝壳。
而更致命的是,阿瑶身上若有若无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幽香,温软、绵长,如晨雾中微熏的花气,裹挟着炕头的暖气,缠绕在陈六的鼻息之间,让他心头躁得发烫。
他喉咙微微滚动,视线死死盯着那从被角中滑出来的一截雪白小脚,脑子里一片混沌。
少年人的血气翻涌,理智早已被抛在脑后。
他咽了咽口水,心中怦怦直跳,心道:“摸一摸,摸一摸……小脚丫而已,不会有什么的……”
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打算去摸一摸那只藏在被角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
然而,下一瞬——
陈六屏住呼吸,悄悄地伸出手,手心微微发汗,指尖几乎触到那软嫩的足背。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擦到那片温润之际——
“砰!”
阿瑶猛地一脚踹出,干脆利落,毫无半分犹豫。
陈六连反应都来不及,被这一脚踹得直接飞了出去,狠狠撞在炕头,闷哼一声,抱着胳膊哀哼不止。
他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翻滚一边低声咒骂,摸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
而阿瑶仍旧静静地缩在一角,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窝成一团,呼吸平稳,眼睛半睁不睁,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冷冷地守着自己的孤独与警惕。
陈六坐在炕角,满脸尴尬,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无奈。
明明年纪比她大,按理说力气也应该比她足,可每次靠近,就会被揣回,根本沾不到半点便宜。
他抱着被踹疼的膝盖,嘀咕着:“娘咧,这小丫头到底是不是人啊……怎么力气比牛还大,还带一身香味,勾死人不偿命!”
“嗷……”他低声嚎了一嗓子,抱着胳膊直打滚。
阿瑶仍旧抱着被子,眉也不皱一下,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重新安静下来。
他委屈地嘟囔着,又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躺回自己那一角,抱着破被子,满腹郁闷地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屋外寒风卷起夜色,吹得纸糊窗户沙沙作响。炕上,一小一大的身影,相隔不过数尺,却似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一夜,陈六抱着一肚子火气,在阿瑶的香气与踹击中,度过了一个又羞又痛的长夜。
第二天一早,陈六一瘸一拐地下了炕,揉着腰腿,脸色疲惫得像熬了一夜的鸡汤渣。
陈皮匠正蹲在院子里擦马鞍,一看见他那副蔫蔫的模样,便笑着骂道:“你小子这是咋啦?头一晚就被媳妇整废了啊?”
陈六咧咧嘴,低声道:“爹,那姑娘……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陈皮匠头也不抬,一边抹着牛皮,一边随口问。
“她……她也太香了吧。”陈六蹲下去,压着嗓子说,“不是那种胭脂水粉的香,是那种……从身上发出来的,淡淡的,软乎乎的,一闻就直往心头钻。你说,这姑娘胳膊细、腿细,摸着软得像豆腐,可力气比我还大,我真想不明白……这种人,咱家也买得着?”
陈皮匠这才抬起头,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
“你爹我可花了大价钱,五十两银子,捡漏了。这年头拐子多,不问来历,那姑娘模样又俊,哪怕是仙女下凡,来了咱家,就是你的人了。”
“过几天我去村里一趟,给她在李里正那边报个户口,名册一填,她就是你老婆,跑都跑不了。”他边说边咂着嘴,“可话说回来——你昨晚不是跟她睡一炕了吗?你小子怎么的?连摸都没摸上?”
陈六顿时涨红了脸:“不是啊……她不让我上啊……”
“哼,乡下姑娘都这样,刚来不熟,矜持呗。”陈皮匠嗤了一声,拿破布擦了擦手,“你别总精虫上脑,等她过几天认熟了,自然就让你摸了。”
“不是那回事……”陈六低着头,声音里透着委屈,“她太香了,我……我忍不住啊。可我一碰她,她就一脚踹过来,把我踹炕角去了,我都被踹青了三块……我昨晚只能自己来了,射了好多次,今天腿都软了……”
陈皮匠“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又咂了咂嘴,沉吟了一会儿,脸上也露出一丝奇异的神情。
“啧……”他摸了摸下巴,“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点怪。这丫头身上香得跟不点香一样,一身气还透得冷,那脚下功夫也不一般。我寻思着,咱不会真买了个……仙女下凡吧?”
“仙女下凡还踹人呢?”陈六撇嘴。
陈皮匠嘿嘿一笑,拍拍儿子的后脑勺:“要是真是仙女,那你就得多修点福,别急着搂人上炕。你小子要是被仙气反噬了,到时候别怪爹没提醒你!”
陈六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捂着腰咬牙嘟囔:“仙女?她踢得我跟撞驴车一样……娘咧,这是祖上积德了,让我买了个仙女?”
屋外晨光熹微,风里还带着未散尽的露气。
阿瑶坐在屋里,低头缝着一双破布鞋,耳朵却悄悄支起来,听得外头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直到陈六那句“腿都软了”,她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心里默默咬牙:“再敢偷袭我,腿给你踹断。”
她将针线稳稳一收,把那双还未缝完的鞋扔到一旁,从墙角取了根劈柴的旧木棍,抬腿就出了门。
院中阳光刚刚照进来,尘土飞扬,鸡犬相闻。
阿瑶站在院中央,扎了个低马步,两脚踏实,呼吸沉稳。
只见她忽地抬手一棍横扫,动作虽然略显稚嫩,但一招一势却有板有眼,起落分明,棍影带风,脚步沉稳,竟有几分江湖中人点到即止、意守丹田的气势。
她棍法不杂,却极稳,出手不快,却有力。几记横扫、上挑、旋转、回砸,动作虽然简单,却打得陈皮匠父子看得目瞪口呆。
“爹……”陈六凑过去,低声道:“我就说吧,这姑娘真的练过功!你买的时候是不是被谁坑了?这要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要是买错人,咱家可吃不了兜着走!”
陈皮匠嘴角抽了抽,有点慌了。
他盯着院子中央那道瘦弱却坚硬如钉的身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半信半疑道:“不至于吧……做这买卖的哪敢拐大户人家的闺女?这丫头确实有点邪性,我去问问她。”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刚一靠近,就被阿瑶棍风带起的气流逼得缩了缩脖子。
“哎哟!”陈皮匠连忙举手,“别打别打,自己人自己人!我说,阿瑶啊,你这棍子打得挺有模样的,是谁教你的啊?”
阿瑶收了棍,单手杵地,抬眼淡淡地道:“我自学的,怎么了?”
“自学?”陈皮匠瞪大了眼,“这玩意儿还能自学?你别骗我啊,这一招一式的,步子沉,手势稳,还带着气——不是我说,就跟武行子弟出身一样!你看我做皮货,也算有眼力,这样的功架,村里可没人能有。”
阿瑶没回话,低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哎哎哎,”陈皮匠在旁边不依不饶,“你说你没爹没娘,那你喊的那‘桑妈妈’是干啥的?不是你娘么?”
阿瑶顿了顿,摇摇头:“她不是我亲娘……但胜似我娘。”
陈皮匠被这话说得一噎,挠了挠后脑勺,索性搬了个矮凳坐下,一屁股落在院中土地上,神情带了几分好奇:“成,那你跟我唠唠,这个桑妈妈是谁啊?是不是她教你练功的?她什么人?”
阿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向院墙边的水缸,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背影孤瘦,却沉稳如山。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沉沉雾气下的天光,语气低缓:“她是我活下来的原因。”
陈皮匠怔住了,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阿瑶走回屋里,门帘一掀,带起一缕香风,又将所有疑问隔绝门外。
夜里,风从山口灌进村子,刮得屋瓦哗哗作响,狗吠断续不止。
陈皮匠披着件旧棉袄,在屋里来回踱步,眼神时不时朝屋外瞟。他凑到屋角悄声嘀咕:“你说……咱是不是买了个杀星回来?”
他老婆原本坐在炕上缝补衣服,一听这话,抬头就瞪了他一眼:“你这死老头,晚上别说这种话。啥杀星杀星的,你自己花五十两买来的,还怨人家?”
“不是我神经过敏!”陈皮匠压低嗓音,咕哝道,“你没看那丫头,白天耍棍子的样子?招招扎实,脚下生风,那哪是山野村女能练出来的路数?这姑娘要真有事儿,咱家扛得住么?”
正说着,他猛地往窗外一瞥,忽然怔住,凑近纸窗揉了揉眼睛:“哎哎哎……你过来看看!”
他老婆不耐烦地放下针线:“你又咋啦?”
“你快看外头院子——那丫头蹲地上干啥呢?”陈皮匠压着嗓子,睁大眼睛,“不是……我没看错吧,她那姿势像是在练功,可那……裙子下面吊着……一块砖?”
他老婆凑上来,透过窗纸缝一看,呼吸也顿住了。
月光下,阿瑶身穿一袭旧灰衣,扎着短发,背对他们站在院中。
她下身微微蹲起,双膝夹紧,一根细麻绳从裙摆下垂出,尽头竟赫然绑着一块黝黑的青砖,微微离地,像是被她身体阴处生生提起,在空中轻轻晃荡。
“娘咧……”他老婆倒吸一口凉气,整张脸都变了,“你说……这丫头不是在用……下阴,把砖头吊起来吧?!”
陈皮匠喉头一紧,满脸惊骇地盯着那块轻轻摇晃的砖,半晌才吐出一句:
“不是吧……那玩意还能提重物的?这……这要不是妖法,我是真想不出道理了。”
“她该不会是修邪功的吧?咱真买回来个——女采阴的仙妖啊?”他老婆声音发颤,“老头子……你要是看错了,咱们这小命怕是要没了,等她再长大几年,那岂不是……”
陈皮匠盯着院中的少女,却没有回答。
他看着那细小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蹲起提砖的动作,双眼清冷,神色肃然,没有半点狰狞、戾气或怨毒,反倒有种异样的宁静与执拗。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不像啊。”
“她没恶意,也没戾气。”
“你看她练功的样子……不是妖,也不是贼……是个有执念的孩子。”
“这姑娘……有故事。可能是个仙种,只是被我们这些村里人……困住了罢。”
屋里一阵沉默。
窗外,阿瑶仍在默默地练着那怪异的功法,身影笔直,气息沉稳,一身旧衣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仿佛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香意随风若有若无。
陈皮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吹灭了油灯,屋里陷入昏黑。
“行了,睡觉睡觉。那姑娘,随她练去吧。就她这身功夫,不用咱们操心——她一个能打仨。啧,真是怪事……会这本事,怎么还能被牙婆给绑了卖了?”
他喃喃着翻了个身,不一会儿便鼾声渐起。
而院子里,阿瑶仍在默默苦练。
她的汗珠一颗颗滚落,沾在肩头、颈窝、锁骨,散发出淡淡幽香。
那不是脂粉香,也不是体热发出的臭汗味,而是某种说不出的、来自骨血的香意,混着夜风,轻轻缠绕着整片院墙。
她动作沉稳,一遍又一遍地提气、收肛、蹲起、闭息。
腿间的青砖摇晃着,像某种古老的仪式在悄然进行。
每一次起落,她都感觉下腹微胀、气息归于丹田,寒意与热意在骨髓中交织。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香气,早已不止传入了陈家人的鼻端。
就在这院落屋顶,一道黑影静静地伏着,那是一名衣衫油亮、手脚灵活的黑衣男子,嘴角挂着一丝饿狼般的笑意,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
“娘的……找了一天,总算找着你了。香得不像话……原来香味就在这小破村。”
他咽了口口水,眼神死死盯着院中那个练功的小女孩。
“哇……小姑娘啊,什么时候来的?这皮肤白得跟鹅蛋似的,哎哟哎哟,比王寡妇那老骚货强太多了……这香味儿……呦,太馋人了……这要是抱回去,啧啧,晚上能榨三回都不嫌腻。”
男人越看越兴奋,浑身燥热,下体悄然起了反应,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向裤裆的恶臭隆起探去。
“啊——爽,这小姑娘太香了,我今晚肯定要爽到死!”
他悄悄摸出一只短锤,眼神阴冷而淫邪:“就一下,砸后颈,她昏了,我一背就走。”
他屏住呼吸,缓缓蓄力,蹲伏在屋脊上,身子如猫般贴地。
“小宝贝……我来喽。”
他一跃而下,黑影在夜中划出一道弧线,瞄准的,正是那女孩白皙修长的脖颈。
“砰”的一声闷响。
阿瑶身子一震,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倒在了地上,长发洒开,细长的脖颈白得刺眼。
她的呼吸倏地变缓,香气却更浓了,像春夜绽放的毒花,在夜风中静静扩散。
黑衣人轻轻落地,稳稳站定,眼神兴奋得发红,嘴角忍不住流下几滴口水。
他轻轻踢了踢女孩的手臂,见她毫无反应,顿时色心大动,咧嘴笑了:
“嘿,这小身子,白得跟剥壳鸡蛋似的……香得邪门,哎哟我去,这脚,这腿,这腰——啧啧啧,不是极品是啥?老子得慢慢享——”
他蹲下身,正准备伸手去抱,突然——
一块青砖不知从何而来,狠狠砸在他胸口!
黑衣人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翻滚着摔出好几尺。
他惊愕地转身看去,只见那本应昏死过去的小姑娘,竟然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瑶揉着脖子,一脸懵懂地嘟囔:“谁啊……刚才捶我一下?吃饱了撑的吧……”
黑衣人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站起的身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目光骤然下移,定在了那女孩裙摆下方。
——一根细麻绳仍然挂在她双腿之间,末端绑着那块刚才飞出来砸他的青砖,正轻轻在夜风中晃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黑衣人的心跳顿时乱了:“什……什么玩意儿?!她裙下吊的不是……她这是挂着砖练功?!练到能甩出来砸人的程度?!这娘们是妖怪吧?!”
他额角冷汗直冒,寒意从脊背窜起,几乎想转身就跑。
但下一刻,他咬了咬牙,强压住惊悸。
“冷静……冷静,她只是个小丫头,最多十二三岁,撑死练了点歪门功夫,能吓住我?我可是练过的,我他么能被一个还没长开的臭丫头吓跑?”
黑衣人手腕一翻,短锤重新上手,目光寒光毕露。
但这时,阿瑶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身影。她半眯着眼,站得歪歪斜斜,眼神却突然变得凌厉:
“……外人?”
她声音带着一丝警觉,鼻翼微动,轻轻嗅了一下空气,冷冷一哼。
“半夜闯民房?……非奸即盗。”
她眸中寒意骤现,呼吸沉凝,丹田微震,整个人气息突然变得异常冰冷、沉静。
那块青砖,依旧挂在她双腿之间,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晃动,仿佛下一秒又要飞出去,砸碎某人的骨头。
夜风呜咽,院落寂静,只有那块悬在裙下的青砖在半空中轻轻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响,像鬼屋里半开的门板,令人寒毛直竖。
黑衣人死死盯着那块砖,喉咙微微蠕动,气息已有些不稳。
他心知这女孩被这一锤能站起来,绝非一般人物,不能拖,否则真要栽在这“妖丫头”手上。
咬牙一沉气,手中短锤猛然飞掷,直奔阿瑶胸口。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阿瑶双腿一绷,身体微旋,挂在裙下的青砖倏然甩出。
砖角正撞在那柄短锤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击金鸣。
火星四溅,锤头竟被击偏,斜飞到一旁,扎进土里半尺!
黑衣人面色剧变,还未退步,下一轮攻势已至。
阿瑶步伐怪异,脚下无章法可言,却踏得地面尘土翻飞。
那砖头随她跨步甩摆,仿佛不是吊着,而是生长在她体内的某种器官,能随意调转角度、加力、抽击、勾打,诡异得令人心悸。
黑衣人左右闪避,脸上已现惊恐之色。他几次试图突进接近,却总被那如鞭似锤的砖头打得步步退缩,衣摆撕裂,臂上青肿,狼狈不堪。
“这不是武功!”
他心里狂吼,冷汗直冒,“这他娘的是……邪术!!!”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逃跑,阿瑶突然身形一顿,双腿猛地一绞,砖头以一种诡异的反向力道,从下至上猛然抽起,像一条从地底腾起的毒龙。
“砰!!”
砖头结结实实砸在黑衣人的后脑,力透千钧!
没有惨叫,也没有挣扎。
黑衣人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整个人像一袋沉沙般直直倒下,连眼珠都没来得及转动一下。
他死前最后的画面,是那块随着少女转身而轻轻晃动的青砖,在夜色中荡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香气、血气与一种说不清的——恐惧之美。
阿瑶站在原地,沉沉喘息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眉头微蹙,呼吸尚未平稳。香汗从鬓角滑下,沾湿了脖颈与胸襟,白衣贴体,呼之欲出。
她缓缓低头,喃喃自语:“偷袭我?……你活该!”
脚边的砖头“啪”地落地,溅起一片尘灰。
她闭了闭眼,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把那份杀意、香意、恐惧与力量,一起吞入体内。
阿瑶站在尸体旁,低头看了他许久。夜风吹过,她的鬓发被香汗贴在颈边,身上的白衣湿了一片,沾着汗,也沾着血。
她微微低头,看向自己裙摆下垂吊着的那块青砖。
那块砖还在轻轻晃着,麻绳勒进她大腿根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但她却并不觉得疼,反而下意识地提了提腿,绷了一下身体——
咯噔。
砖头如同受她心念所控,随着她肌肉微收而抽紧,再一转腿,竟绕出一个轻巧的弧线。
她怔了一下。
再试一次。
膝内一收、腹气一提,砖头立刻抬起,动作竟如臂使指。那种感觉,就像身体里某个从未打开的机关,忽然被这场夜战活生生“撞”开了。
阿瑶的心跳仿佛慢了半拍,她垂着眼睫,慢慢蹲下,把那根麻绳的末端从阴处取下来,抱着砖头在手里掂了掂,眼神沉静而空旷。
这个男人,是她亲手打死的。
而她,不过十二岁,一个卖给皮匠家的童养媳,一个从绣春楼里捡来的“小杂女”。
可她刚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靠下阴吊着的砖头,一招砸死了一个成年男子。
那不是巧合,也不是侥幸。
她确实……很厉害。
她从桑若兰那边学了一些基本功,这收阴的功夫还没开始学,但她的身体,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动、怎么提、怎么收、怎么打。
那砖头似乎不是工具,而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阴窍深处生出的某种本能。
她坐在尸体旁,悄无声息地盯着男人已经瞪圆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还有死前一刻的惊骇,像是看见了某种根本无法理解的异物——或者说,怪物。
“……我这么厉害么?”
阿瑶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里没有得意,没有欢喜,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命运按上印记后的平静。
她轻轻拎起那块血迹斑斑的砖头,重新绑好,末端绳结塞回阴穴。
沉甸甸的重量从双腿间垂下,她却感到安心。
那种安心,不是来自保护,而是来自掌控。
她站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鼻腔里还有血的味道,还有香汗蒸发出的微热气息。
“可这尸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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